“莫非兩位也住四海客棧?那當真是同路了。”薛淳樾拱手微笑。


    心言見對方還是對薛淳樾有顧慮,便接話道,“我家少爺可是好心,剛已經誤會了我們一次了,難不成還要誤會我們第二次?”


    “姑娘多慮了,方才是芷晴的不是——”


    “公子——亥時快到了,夜市馬上就要散場,再不走一會這水路也要難走啦。”船家立在船頭,見眾人一直不上船,唯恐碰上散場高峰期,便仰起脖子向薛淳樾喊話,打斷了那女子的話語。


    “看來船家也等不及了,姑娘考慮妥當了嗎?”


    那女子略想了會,最終下定決心說道,“既是如此,就有勞公子。”


    “請——”


    畢竟男女有別,薛淳樾把船艙讓給了幾位女孩子,他與學誠立在船頭,一路賞玩。


    “少爺,小人有一事不懂,可否請教?”


    “說。”


    “雖說我們做生意的應該廣識天下客,但是您也叮囑過我們很多次,出門在外不要輕信他人,平時行船在外也不見您對陌生人如此熱忱,為何對這兩位姑娘另眼相待?”


    “你真是榆木腦袋。這兩位姑娘一看就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怎能與歹人相提並論?說不定是與家人走失了,難道大晚上的見死不救,把人家丟在街上任由賊人惦記嗎?”薛淳樾嘴上如此說,其實他心裏明白,其實是那股說不出的熟悉感,讓他對她另眼相待罷了……


    亥時已過,夜市散場,喧囂的洛安城逐漸歸於沉靜,船夫的槳櫓聲漸漸清晰,為靜謐的夜空平添一段搖籃曲……


    兩三刻鍾後,遊船輕輕靠岸,目的地已到。


    薛淳樾主仆三人上岸後,著心言扶兩位客人小心下了船,正要道別,那小姐上前說道,“敢問公子貴姓,何方人士?待我轉告兄長,好生答謝。”


    “在下區區小行商,何足掛佳人唇齒。”


    “公子此言差矣,承蒙公子不計前嫌,還護送我們主仆二人迴來,這份恩情,當然要還。公子不要令小女子成為忘恩負義之輩。”


    “小姐!您可迴來了,我和公子左等右等都不見您的蹤影,正打算出去找您呢。”


    兩人正說著,門口忽然出現了兩位男子,薛淳樾細看之下,可不是白天和他搶房間的那位長興劉敬和他的隨從琪瑛麽。


    “哦!原來是辛公子。妹妹,你怎會和辛公子在一起?”


    “公子,您和琪瑛有事先走之後,我和小姐就迷路了,找到碼頭的時候已經誤了船期,幸好有這位公子的遊船,我們才迴得來。”


    聽到芷晴的迴答,劉敬笑了起來,“看來我們確是有緣,我白天才請托辛公子照顧你們,想不到這照顧馬上就來了,哈哈哈……”


    “原來您就是讓房間給我們的辛公子,有眼不識泰山,公子莫怪。”女子微微福身。


    薛淳樾也是愣了一下,緣分這事他一向不信,不想現在居然真被他遇到了,“原來是劉姑娘,在下海州辛辭,有禮了。”


    “劉姑娘?”那女子微愣了愣,似是有些錯愕。


    “妹妹你糊塗了嗎,在家一直被叫小名聽慣了,這會出來被稱唿劉姑娘反倒不習慣了?”


    “哦……對,公子見笑了。”劉姑娘再次淺笑嫣然,臉上已沒有了清冷的神色。


    “辛公子,我剛備下了一桌宵夜,正想等妹妹迴來一起小酌幾杯,既然遇到了,不如一起吧,也算是謝過你送舍妹迴來的恩情。”


    薛淳樾自知再推辭也說不過去,便應承了。


    三人邊飲邊聊,話題從風花雪月聊到大千世界,再聊到這洛安的人間盛世,相談甚歡。


    “要我說,洛安再繁榮,也還是有些拘謹,不如東邊的海州城和東南方的桐州城。據聞這兩地,街上半數行人都是行商。這些行商遊曆完大業國十道三百餘州府還不止,更是揚帆出海、遠涉重洋,足跡踏遍東海各國以及西域各邦呢,真是好生羨慕。”


    “劉公子既是長興人士,又是天子門姓,應該非富則貴,何必去羨慕海濱之地的邊民。”薛淳樾敬他一杯,微笑問道。


    “慚愧慚愧,在下的先祖不過是與天家有幾分血緣,沾了些光罷了,不是什麽天潢貴胄。辛公子剛所言差矣,海濱之地的物產貿易,乃是我朝的重要財稅來源,其交易利潤,動輒萬萬兩之數,舉國庫之力不足與之相比。那些天天埋頭聖賢書,輕視商事的官僚,哪裏知道這些道理。”


    “想不到天子門第也有知道以物易物之理的,難得、難得,在下再敬劉兄一杯。對了,剛聽兩位對海州也有一些看法,可是到過海州?”


    “沒有!”


    薛淳樾的話才問出口,劉姑娘不等劉公子迴話便一口迴絕,語氣凜然,讓場麵頓時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氣氛中,劉敬一時之間也愣住了。


    薛淳樾見此場景,有些納悶,“呃,莫非在下失言,惹姑娘不快了?”


    劉敬連忙擺手笑道,“哦,沒有沒有,舍妹隻是心直口快,辛公子不要介意。海州城,自然是個好地方,可惜長興距離海州何止千裏,我們無緣到訪罷了。”


    薛淳樾微笑頷首,繼續把盞言歡,把尷尬之境對付了過去。


    三人一直飲到子時將近,薛淳樾和劉敬均有些微醺,這才作罷。劉敬把妹妹送迴房間,臨走時又請托了薛淳樾幾句才離開。


    劉姑娘正準備迴房,薛淳樾卻把她叫住,“劉姑娘。”


    “呃?”她止住腳步,迴頭看他。


    “姑娘一直斂起左手,不知是否是在夜市和賊人糾纏時受了傷?如果受了傷,在下帶有跌打損傷之藥,可以叫芷晴來拿一些過去——”


    “並沒有!”


    又是一個生硬的迴絕,薛淳樾此番真的愣住了。


    “辛公子,我隻是生性拘謹,行動不夠灑脫而已,並未受傷。辛公子今天辛苦了,早些安置吧,我迴房去了。”說完劉姑娘點頭行禮,決絕的轉身離去。


    薛淳樾等她的身影消失,這才踱步迴房,細想之下他覺得自己也有些冒失了,平時從不去關心別人的,現在不知何故倒對一個剛認識幾個時辰的陌生女子這番細心起來。他不禁自嘲一聲,想來是那一份不知何故產生的熟悉感在作祟吧。佛家說幾世積德才換來今生迴眸,平時這些唯心之語他隻當耳旁風,現在想來,應該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薛淳樾自小跑船,生性警覺,尤其是出門在外,睡眠尤輕。睡下不久他即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驚醒,睜眼朝窗外看,估摸著應該是子時末醜時初左右,再看臥榻之上,學誠已然起身,手握劍柄,警覺地聽著房外動靜。


    “學誠,可是有異?”薛淳樾壓低聲音,輕輕走了過去。


    “少爺莫要擔心,區區三五鼠輩,學誠自己可以搞定。”


    兩人正準備應對,卻聽得腳步聲慢慢越過了自己的房門,繼續往走廊前端延傳去。這三間房本是二樓尾端連著的最後三間,再往前就僅剩一間臥房,便是薛淳樾讓出給劉敬的,現在劉姑娘在住。薛淳樾這才明白,原來賊人的目標不是他,而是劉家小姐。


    “少爺,看來對方是衝著劉小姐去的,也不知道這兩兄妹是時運不濟還是得罪了什麽人,連番遇上不良之輩。”


    “受人之托終人之事,我們不能見死不救。為免打草驚蛇,學誠你從窗戶出去,繞到後院通知劉公子,我尾隨他們,如果目標真是劉家兄妹,那劉姑娘就危險了,我必須先把她救下”


    “少爺!這可萬萬使不得,危險的事自然是由學誠來做,您去通知劉公子,我這就去最終那幾個賊人!”


    “英雄救美,你還想跟我搶?”


    “這……”


    薛淳樾拍拍學誠的肩膀,慢慢走到了房門邊,再朝學誠使了個手勢。學誠點點頭,縱身一躍,輕盈地跳出了窗戶。


    薛淳樾悄然出了房門,貼著牆壁往前挪動。忽然前方幾個黑影閃過,其中一人肩上還背者一位沉睡的女子,想來必是劉姑娘無疑,薛淳樾一個箭步跟了出去,卻見賊人已然上了幾匹快馬,疾馳而去。他無暇他顧,唯有隨手牽走馬廄的一匹快馬,追了上去。


    洛安城門早已關閉,薛淳樾卻遠遠看見賊人居然從一耳門出去,看來早已買通城門守衛。他四下看了看,當即棄馬落地,縱身跳進著這星羅棋布的水網中……


    不多時,薛淳樾就借著水道潛到了城外。他估摸著賊人出了城心態必然放鬆,再加上夜已深沉,應該不會走遠,他一路跟著馬匹的腳印,來到城外一處密林。借著月色放眼望去,林中不遠就有一間茅屋,屋內隱約有光,他悄然跟了上去,正要拔出佩劍,卻發現自己四肢乏力,劍柄似有千斤重。


    難道是中了賊人的蒙汗藥?不對!夜宵的酒菜是店家直接從後廚上的,賊人不知道他們點了什麽菜,很難在後廚便提前動手腳,除非……對,就是臨睡前那晚醒酒湯!離席之時一個自稱是店小二的男子曾給他們送上醒酒湯,一著不慎,還是中了計!


    薛淳樾正想著,屋內忽然傳來一記耳光的聲音,他連忙貼近茅屋外牆,往窗內看去。


    劉姑娘已經清醒,臉上一片紅腫,他微微握住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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