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泓遠十四年孟春,二十歲的皇商繼承人,海州薛府二少爺薛淳樾揚帆起航,滯留新羅一年後重迴海州,與海州大絲綢商蘇家長女蘇羽茗再次相見,而此時的蘇羽茗,已經成為薛府的大少夫人,他的長嫂。


    薛淳樾在新羅一帶開辟新航路,以東海為家,曆經風吹日曬的洗禮,臉上多了幾分滄桑的痕跡,也添了幾分成熟。此時他發束銀冠,身著靛青祥雲暗紋長衫,更添沉穩之氣,看上去都不像一位弱冠少年。


    羽茗的滿頭青絲已整齊挽起,露出淨白的頸項,著一身水紅色底同色係繁花長裙,腰間掛著羊脂白玉,越發襯托得她膚白貌美,清麗可人。


    物是人非,再見已是使君婦,更是自己的長嫂,薛淳樾心中五味雜陳,居然愣在庭中招唿也忘了打。


    蘇羽茗也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對他凝眸細看,漸漸濕了眼眶。


    正是江南好時節,和風拂麵、落英繽紛,兩人站在柳絮飛揚的和煦春光中,恰似如花美眷、養眼璧人。


    陪嫁過來的貼身丫鬟杜鵑見二人這幅呆樣倒是十分擔心,這院中人來人往,別人看了難免惹人非議,於是連忙找了話題打破僵局,湊近蘇羽茗耳邊輕聲說道,“少夫人,大少爺還在門口等著呢,不是說好一起去吳老爺家商議出船日子的嗎?”


    蘇羽茗微微迴過神,“知道了……淳樾你一路辛苦,先去夫人那裏請個安吧,她想你想得緊……再好好休息一下,估計今晚老爺要大擺筵席給你接風洗塵呢。”


    薛淳樾苦笑道,“母親那裏自然是要去的,不過宴席就罷了,我已經同父親說好,這些俗務,能免就免,今晚不過是尋常家宴,長嫂無需拘謹。對了,剛杜鵑所說的的吳老爺可是城北糧商吳家?”


    “正是,吳家畢竟是與朝廷有生意往來的大糧商,怠慢不得。自你離家,老爺便著匯槿跟進吳家商事,免得讓吳老爺覺得自己被怠慢了。”蘇羽茗知道吳家和薛淳樾之間的交情,不希望他疑心薛匯槿是否有意搶奪他一手經營下來的資源,便多解釋了幾句。


    薛淳樾揚起嘴角笑了笑,“長嫂多慮了,吳家的商事日後均由兄長做主,我不會過問,不過我剛迴府不久,還沒來得及與兄長見麵,有些事煩請長嫂代為轉告。”


    蘇羽茗疑慮,問道“何事。”


    “吳家的糧草生意,大部分為軍糧。朝廷先前因均輸和平準兩司不濟,才把軍糧的生意下放到民間糧商之手,現在均輸與平準兩司力量已大增,相信不日即會迴收軍糧置辦大權,屆時吳家的生意極可能一落千丈,因此無需調撥太多貨船給吳家,免得資源浪費。”


    蘇羽茗大驚,“如此機密的朝廷動向你如何得知?”其後轉念一想,恍然大悟道,“你與戶部仍有來往?”


    “戶部本來就有不少祖父的門生,我結交一二也稀鬆平常,再說,新羅與大業不過一海之隔,傳遞片言隻語有何難。”


    聽他這一說,蘇羽茗的神色很快陷入了一片灰暗之中,點頭道“我之前就說過,如果你誌在營建戶部人脈,葉家定能為你錦上添花,你何不——”


    “葉家在戶部也不剩什麽了,我何需借葉家之力!”


    “怎的又說氣話?葉家是我朝有名的理財世家,戶部的主事、主簿、令史、吏員,多有葉家子弟。雖然自葉賜楷大人後葉家已無當權之人,但葉家再出理財大師,隻是時間問題。”蘇羽茗頓了頓,似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敬親王和二叔都在想辦法滲透戶部,但都不得其法,葉家小姐……你要把握機會。”


    說完這話,蘇羽茗雙眼已不知不覺掛上了一層水霧,盈盈地看著薛淳樾。


    在外人眼裏,蘇家大小姐是能獨當一麵的商界女傑,怎會想到她也有柔弱萬千的模樣?這些柔弱之姿,恐怕隻會在他麵前有所展露吧……


    薛淳樾心頭掠過一陣難耐的心痛,他不自覺迎前兩步,正想抬手為她拭淚,身後忽然響起薛匯槿低沉的嗓音。


    “羽茗,時間差不多了,和二弟的家常,不如留到今晚的家宴再敘吧。”


    兩人循聲望去,隻見薛家大少爺薛匯槿站立在院門,神色陰鷙。


    蘇羽茗趕緊整理了一下儀容,轉身向薛匯槿走去。


    在她經過身旁時,薛淳樾微微欠身行禮,畢竟,她是自己的長嫂,當著兄長的麵,禮儀不可廢。


    薛匯槿牽起蘇羽茗的纖手,轉眼便走出了庭院,院中空餘翻飛的柳絮……


    薛淳樾咧嘴苦笑,看來出走新羅的這一年,還是有點作用的,畢竟,此時的自己,已經不如一年前那麽心痛難耐了……


    薛淳樾的重新迴歸,讓薛府的家宴再現了往日的盈盈喜氣。


    自薛匯槿與蘇羽茗大婚之後,薛府再也沒有如此輕鬆自在、喜氣洋洋的家宴了,薛家已出嫁的兩個嫡女也攜了夫婿孩子迴門。薛成貴一妻兩妾、三子四女,再加上幾個外孫,一大家子坐了滿滿兩大桌。


    薛成貴和薛夫人都十分高興,尤其是薛夫人,一改往日心如止水的冷淡模樣,頻頻推杯換盞。大小姐二小姐見胞弟迴歸,母親寬心,也是十分喜悅,忙著給他布菜。兩位姨娘在這樣的家庭大聚會中向來謹守本分,隨波逐流,也無甚悲喜可言,因此席中唯一有心結的,就是薛匯槿和蘇羽茗夫婦了。


    薛匯槿雖是庶出,但卻是薛家的長子,自然在主桌就坐,此時的他似乎還對日間蘇羽茗與薛淳樾的院中對視心存芥蒂,臉色陰沉,敬酒也是來者不拒,不知不覺就飲了十數杯。一旁的羽茗見他這番光景,臉上悄然爬上了愁容,隻是在眾人麵人強顏歡笑。


    她的一舉一動哪裏逃得過薛淳樾的法眼,見蘇羽茗始終不展眉,他便主動起身,向薛匯槿敬酒,“小弟敬兄長一杯,這一年來,我因事離家,三弟又尚且年幼,家中諸多事務均由兄長操持,小弟甚為慚愧,先幹為敬。”說完微一仰脖,僅餘空杯。


    既然他主動敬酒,作為兄長斷無推脫之理,因此薛匯槿起身迴禮,說了幾句場麵話,也一飲而盡。


    薛成貴看著兩個兒子的動作,便知道蘇羽茗還是兩人之間跨不過去的一道坎,不過都說“不癡不聾,不做家翁”,這些小兒女的心思,他斷不能有所偏頗,否則隻會越搞越遭,因此也順著薛淳樾的話題,說了不少薛匯槿的好話,把家宴又推向另一波高潮。


    家宴持續到戌時末才結束,作為主角的薛淳樾還是十分清醒,但薛匯槿卻有了幾分醉意,蘇羽茗攙扶著他,謝過父母便往偏院的房間走去。薛淳樾看著蘇羽茗扶著薛匯槿略顯吃力的身子,久久挪不開步子,直到他倆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官居從四品海州別駕的大姐夫李璟風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待眾人散去得七七八八後,在薛淳樾的身旁說道,“如果希望她過得好,就不要再想舊情、再提舊事,你的這位兄長,不是位容易相與之人。”


    薛匯槿自小便被馬姨娘寵著,薛成貴也無可奈何,逐漸便養成了他驕縱的脾性,這些眾人都看在眼裏。此事無需李璟風提醒,薛淳樾也明白,他微一擰眉,向李璟風迴道,“多謝姐夫提醒,淳樾自當謹守本分,不敢逾矩。”


    李璟風抿唇拍拍他的肩膀,便搖頭離去。


    蘇羽茗把薛匯槿扶進房中,一邊吩咐杜鵑備下梳洗什物,一邊為薛匯槿寬衣解帶。


    薛匯槿忽然一把抓住蘇羽茗的手,半覷著眼盯著她,“成婚一年了,我看你伺候夫婿的技巧倒是嫻熟了不少,但是你那顆心,不知有否多長了幾分乖順?”


    蘇羽茗沒有直視他的雙眸,淡淡說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會做好妻子的本分。”


    “是嗎?那今晚……你是打算推開我,還是順從我?”薛匯槿把她拉入懷裏,微微湊近,輕輕吻了下她光潔的額頭,然後眷戀地吻著她的鼻尖、臉頰……。


    蘇羽茗微閉雙眼,咬唇說道,“匯槿,吳家的商事忙了一下午,你我都累了……”


    “順從我就讓你這麽為難嗎?!”聽到她的拒絕後,薛匯槿忽然推開她,失了耐性,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已是微帶怒意,“這一年來,你順從過我幾次?哪次不是冰冷無趣應付了事?現在淳樾迴來了,你恐怕,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了吧!”


    她的手,被擰得生疼,但又掙脫不開,隻能擰眉迴道,“從你在洞房花燭之夜對我下催情藥的那一刻起,你就該知道我們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不借助點外力你能給我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洞房花燭嗎?!如果不是我早有準備,你怕是和他一起私奔去新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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