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雲仿若怒獸翻騰,沉甸甸地積壓在天際,將白日的最後一絲光亮也吞噬殆盡。狂風在曠野上橫衝直撞,吹得軍帳唿唿作響。


    林震仙站在軍帳邊上,滿頭銀發在風中肆意飛舞,宛如霜雪的戰旗。他抬手接住落下的雨滴,涼颼颼的,呢喃道。


    “這雨,終於來了。”


    何明遠身著蓑衣遠遠地跑過來,鬥笠下的麵容冷峻堅毅,雨水順著蓑衣淌落,在腳下積成淺淺水窪。


    “王爺,時機已到,可以進攻了!”


    他抱拳行禮,聲音中透著按捺不住的急切。


    林震仙微微頷首,目光轉向一旁待命的周澤,神色冷峻:“周澤,本王命你帶領將士去沐水上遊,掘開河堤!此戰關乎我軍大勢,不容有失。”


    周澤身形一挺。


    “末將領命!”


    言罷,他轉身就帶著百來個精壯士兵衝進風雨裏。


    行至沐水河畔,風勢愈發狂暴,雨幕仿若密織的珠簾,讓人難以視物。


    到了沐水河邊,風刮得更猛,雨像簾子一樣都看不清人。


    河水漲得老高,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拍打著河堤。


    周澤眯起雙眼,又激動又興奮。


    這下邳城,終於要攻破了!


    “眾將士聽令,隨我登堤!”


    他一聲怒吼,率先衝向河堤。


    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帶頭就往河堤上衝。


    腳下全是爛泥,踩一腳便會陷下去。


    士兵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時不時有人滑倒,被戰友扶起來後接著往上衝。


    周澤帶頭,雙手死死摳住堤邊的芒草,手指泛白,胳膊上青筋直冒,借著雨水的衝勁,咬牙拚命往上挪。


    狂風好幾次差點把他掀到河裏,可他就是不鬆手,硬是一點點爬上了河堤頂端。


    等弟兄們都上來,周澤看著腳下洶湧的河水,心裏也有點發怵。


    奶奶的,掘河堤。


    搞不好就要被水衝走啊!


    但是軍令在身,不得不做。


    為了王爺,為了世子,為了大乾的太平盛世。


    幹!


    “將士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世子和王爺在等著我們勝利的消息!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掘開河堤,絕不能有半點懈怠!此戰過後,爾等每人賞銀千兩,官升三級!”


    “喝!喝!喝!”


    周澤做了最後的戰前動員,士卒們暴喝一聲,紛紛揮動手中鐵鍬、鋤頭、鑽頭、撬棍,向著河堤薄弱處奮力掘去。


    可這河堤哪是那麽容易掘開的,水的衝擊力太大,剛挖開一點,泥土就又被衝了迴去。


    突然,一個大浪打來,靠近河邊的兩名士兵躲避不及,瞬間被卷入湍急的水流之中,連唿喊都來不及發出,就消失不見了。


    眾人心中一驚,但此刻已沒有退路,隻能咬著牙繼續。


    泥土混合著雨水飛濺,每一下挖掘都似在與時間賽跑,與這天地狂暴之力抗衡。


    不多時,隻聽一陣沉悶轟鳴,仿若山崩地裂,那河堤終於承受不住,轟然決口。


    刹那間,蓄積已久的洪水仿若找到了宣泄口,如萬馬奔騰般洶湧而下,裹挾著泥沙、樹枝,以摧枯拉朽之勢撲向下邳城。


    ......


    下邳城內,顧北辰正在城樓內悠然踱步。


    他一襲月白錦袍,腰束玉帶,劍眉星目間盡是貴族的驕傲。


    這雨來得突然,沒能讓他迴到府衙便傾盆而下。


    突然,他瞧見遠處又一道白線順著天際迅猛奔來。


    起初他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


    待看清那是洶湧的洪水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臥槽!發洪水了!快跑啊!”


    他衝著身邊的士卒大喊,聲音都因焦急而變了調。士卒們手忙腳亂地敲響警鍾,一時間,急促的鍾聲在城內迴蕩。


    可還沒等城內百姓有所反應,洪水已如白色的怪獸一般,“轟隆”一聲就將城門衝破,街道上瞬間亂成一鍋粥,老百姓四處亂竄,哭爹喊娘。


    洪水如猛獸般咆哮著湧入大街小巷,所到之處,房屋轟然倒塌,碎瓦殘垣隨著洪流四處漂浮。


    年幼的孩童被嚇得緊緊抱住父母的脖頸,放聲大哭,那哭聲在風雨和洪水的喧囂中顯得如此微弱,卻又揪人心肺。


    老人們顫顫巍巍,腳步蹣跚,許多人在慌亂中摔倒,便再也沒能爬起來,直接被洪水淹沒,隻留下一隻枯瘦的手,徒勞地在水麵上揮舞幾下,便沒了蹤影。


    青壯年們試圖背起家人逃生,可洪水的衝擊力太大,他們往往剛邁出幾步,就被水流衝倒,一家人在水中苦苦掙紮,相互拉扯,卻無法掙脫洪水的魔掌。


    牲畜們驚恐地嘶鳴著,四處奔逃,牛馬的嘶叫聲、豬羊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為這慘烈的場景增添了幾分絕望的氣息。


    街邊的店鋪被洪水衝得七零八落,貨物散落一地,糧食、布匹、金銀細軟,此刻都成了毫無用處的雜物,隨著水流打著旋兒。一些來不及逃走的小販,死死抱住路邊的大樹,眼神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他們的生計,就在這一瞬間被徹底摧毀。


    半個時辰的時間,洪水逐漸退出下邳城,繼續奔下遊而去,城內隻有剛剛沒過馬蹄的淺水還在流淌。


    城外,林震仙見大水已去,眼中閃過一抹冷峻的笑意,猛地拔劍一揮:“騎兵,全軍出擊!”


    “嗚~~~”


    “殺!!!”


    頓時,號角長鳴,喊殺聲四起,由鄭三山率領的大軍仿若黑色潮水,向著陷入絕境的下邳城洶湧而去。


    南楚守軍本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洪水衝得七零八落,軍心大亂,又見敵軍如鬼魅般殺至,頓時鬥誌全無。


    南楚主將望著城外如林的刀槍,長歎一聲,棄械而降。


    顧北辰望著滿城的大水和圍上來的敵軍,又氣又急,俊美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他的雙眼瞬間布滿血絲,仿佛要噴出火來,死死地瞪著城外的林震仙,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操你媽的林震仙!”


    他的雙手在身側緊緊握拳,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身體也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完了。


    全完了。


    自己不僅輸給林臻,現在又輸給林震仙。


    這林家的人怎麽就這麽厲害!?這麽討厭啊!?


    媽的,好漢不吃眼前虧。


    顧北辰咬咬牙,帶著幾個親信,在亂哄哄的人群裏尋得一條小路,狼狽出城。


    林震仙率軍踏入下邳,徑直去往府衙。


    他要活捉顧北辰,帶迴去給孫子處置。


    然後這裏哪還有顧北辰的影子?隻有些可憐的美人盂和雜役,以及一個躺在床榻上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的嬛嬛。


    看到這一幕,林震仙喝罵一聲:“媽的,居然讓他跑了。”


    沒抓到顧北辰,那這場仗就打得不夠完美。


    林震仙有些懊悔,早知道顧北辰這麽機靈,就應該提前派人盯住其餘城門的。


    ......


    一個時辰後,府衙內。


    林震仙坐在正堂主位,正在琢磨善後的事情。


    他是軍神,不是屠夫,不能放任城中百姓不管。


    雖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林震仙還是想幫他們重建家園。


    此刻他正在跟何明遠商量,就見周澤從外麵走進來。


    他鎧甲上滿是泥汙與水漬,走到近前,單膝跪地:“王爺,末將不辱使命,河堤已決,下邳城破。”


    林震仙笑著,雙手將周澤扶起來:“小澤,辛苦了。此戰你居功至偉,待班師迴朝,本王定當奏明聖上,為你請功!”


    何明遠也在一旁接話:“多虧周將軍神勇,否則這大雨雖利,卻也很難輕易破城。如今下邳已破,我軍可順勢揮師南下,直搗南楚腹地。”


    林震仙負手踱步,沉思片刻:“不可操之過急,我軍雖勝,但卻有傷人和。當務之急,是安撫百姓,幫他們重建家園。臻兒有句話說得好啊,這以後可都是我們大乾的子民,萬萬不能苛待。”


    “王爺所言極是,而且屬下認為南楚會因為此戰而對戰爭心生恐懼,說不定會找我們和談。”


    “笑話,他想和談就和談?”林震仙是絕不可能同意和談的。


    但是林臻同意啊。


    隻不過老爺子現在還不知道林臻的想法而已,如果知道了,也肯定會同意的。


    不知不覺間,林臻這個小屁孩已經成為了林震仙的主心骨。


    ......


    林震仙兵不血刃破下邳,此等壯舉不亞於林臻五千破十萬。


    隻是京城這邊還不知道呢。


    這場最後的秋雨來勢洶洶,京城內也有諸多地方被淹,好在城區排水功能完善,不至於造成洪澇。


    林臻打著傘,在皇宮門口走下馬車。


    京城下雨,那下邳城肯定也下雨了。


    林臻知道,這場與南楚的大戰將會在今年年底之前結束,而大乾就能成為七國裏最強盛的存在。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想來見一個人。


    一個女人。


    楚惜靈。


    他很想知道,這個為自己國家感到十分驕傲的女人,究竟是如何看待這場一邊倒的戰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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