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我進城去見他。」零昌沉沉道,「這叛徒竟敢說什麽......我們西羌之事,西羌人自己解決,不必將漢人卷進來。」


    「見他?世子,這多荒唐!萬一你真的入城,狼莫一刀將你結果,這不就......」


    「好了。」零昌道。


    他拍了拍親衛的肩頭,說:「這事,先不要通報於侯爺。問起來,就說那傷者是自己從雲中城裏逃出來的。」


    「世子,你打算怎麽做?」


    「狼莫說得對。」零昌一笑,「倘若他是要著西羌王之位,且有力量讓河西一統、我族人從此不愁生計,使得太平久臨,那我願禪位於他。我隻有一事求他,那就是讓他把李正德交出來,任陛下與我處置。」


    親衛呆住了。


    零昌沒有再看他。他快步走入帳中,那親衛急忙跟進來,幫他穿戴鎧甲、擦亮寶刀。


    天外胡馬又嘶鳴。


    「這胡馬四處跑動,若不出我所料,這都是狼莫或李正德養的散騎,在四處監視我軍。」孟汀道,「先按兵,待陛下到此,行軍誓後再攻城也不遲。」


    麵前燈火搖曳,映著李忠滿是溝壑的臉。


    「今日的要事,說完了?」


    「說完了。」孟汀道,「李伯早些休息,也替我向世子問一聲——今後之事,他是否已準備好了?」


    李忠本要站起身,聽到他提起零昌,又坐住不動了。他隔著燈火,細細地打量孟汀。前塵沖湧而來,李忠再也忍不住,嘆道:「可有人說過,世子同侯爺有三分相像?」


    孟汀攤開一卷兵書,道:「似乎有。」


    他說得很漫不經心,想到自己的胡人生母——在漢人眼裏,高鼻深目的人長得都相似,沒什麽可奇怪的。


    「我在西羌,聽過一則傳言。」


    孟汀抬起眼,看向李忠。


    「老西羌王滇零有一個胞妹,名叫紮拉,是黨項王族的巫祝,被奉為神女。一日遷徙,會暴風大雪,她騎馬與族群失散,迷失至大青山外,為雲中的漢人所搭救。」


    李忠垂下眼。


    他向這位名滿大豫的少年權臣,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他用這過去數十年反覆斟酌了這樣一個爛俗史詩,想著如何抹去其中太濃重的血腥氣,想著如何使其自洽。


    這是涼州夜,零昌沒聽懂的那個故事。


    「那羌女便是我娘。」孟汀輕聲道。


    好荒唐。


    她確是嫁了大豫第一的鎮國將軍。而這位將軍的不世軍功,建在無數羌人枯骨之上。


    這又有何人能分說清楚。


    這麽多年,就算紮拉真的被留了一條命、逐到大青山外,此刻恐怕也已死於苦寒、不在人間。或許這一戰後,他能打馬去尋——可就算尋到,又能如何。


    前塵早已過盡。


    李忠緩緩起身。孟汀尚沉浸在對母親的追憶之中,那一刻沒看到他臉上的神情——他好像十分釋然,仿佛是將千鈞擔子自肩上卸下,從此一身輕,仿佛要登青雲。


    「罪臣告退了。」


    他向孟汀行禮後離開。


    零昌帶著幾個親衛走到雲中城下。那城門開了一口,將他們幾人盡數吞吃入腹。


    早已無人居住的城關中一片肅殺。


    零昌抓握著手中刀。他觀察著城中布局,緊緊跟在來使身後,入了一處大宅——這宅子已經陳舊,高門之上的匾額摔在地上,他經過是仔細一看,便認出「雍昌」二字。


    這是舊雍昌侯府,現在被狼莫占了。


    屋內燈火通明。他走到堂下,看到狼莫在高座之上——不得不說,這位大帥確實不為歲月所欺,依舊是勇猛健碩的頭狼模樣。


    零昌拚命壓下胸中躁狂之意,冷冷開口:「大帥,你要同本世子打什麽商量?」


    狼莫瞧著他,嗤笑一聲。


    「你竟敢來!」他說,「沒想到大王養出你這麽個蠢貨。不怕死嗎?」


    「你若有天命在身,就去做西羌王,本世子不稀罕!」零昌將腰間白羽向地上一摔,「那涼州城百姓的血債,自有雍昌侯向你討要。我今日見你,是出於我西羌家事——你給你王位,你還我族人!還有——」


    他抬眼,目光刺向舊屏風後。


    「把李正德的命給我!」


    「族人?」狼莫大笑起來,「早就死絕了——不,不對,還剩你一個,與那條給你送信的老狗。端王殿下殺伐果決,怎麽會給你黨項王族留多少種呢?」


    「狼莫!」


    「不過,」狼莫站起身,「你第二個要求,我答應。」


    李正德站在屏風後,聽到此處便一凜。


    「大帥!」他走出屏風後,臉上帶了怒色,「你在說什麽?你我為盟,你怎敢——」


    他眼見著狼莫反手出刀。


    李正德暗道該死,出驚風劍,飛身相迎。他自終南別業逃出後,身上有傷,在天寒地凍的河西從未好透。幾個迴合下來,他一疏忽,手中劍被狼莫一招打落,隨機便被狼莫掐住脖頸、拖到身前。


    「你們......還不快......」


    李正德艱難地轉頭,看向那群北府兵。


    那幾人神色嘲弄,皆偏過頭去不理會他。


    狼莫手起刀落,砍下他那隻能使劍的手,鮮血頓時迸濺。李正德痛得幾乎昏厥,被狼莫扔在毛氈上。他渾身血汗,爬著去抓自己那條斷臂和驚風劍,手卻被狼莫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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