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話入耳,聽得很真切,卻好似錚鳴之聲,刺得他頭痛。


    他漸漸迴神,把孟汀拉起來。


    這樣的話,他與孟汀不是第一次說了。自從西羌有變故,他們早已做好了如此準備。登基前夜一吻後的試探、錢穆的警言與掉落的紫金冠,無不預示著離別。為他腳下的路,他曾發誓要承受一切失去與絕望,隻求一個終局。


    可他同孟汀在一起,春夏秋冬,給了他一種錯覺——孟汀會永遠留在他身邊,時間會過得很緩很慢,慢到他們永不必離別。


    「準。」他聽自己道,「合虎符,點兵。」


    「謝陛下。」


    李鑒鬆開孟汀,自他身側走過去,走向那高座。在旁人看來,他的反應實在平淡,能輕而易舉地掐滅許多所謂謠言。


    隻有零昌,看到他上階時微微踉蹌。


    狼莫站在玉門關外,望向東方。


    端王李正德在他身側,黑衣黑袍,麵上覆了鐵麵具。他不看那朝陽,垂眼看著自己手上的燒傷,冷哼一聲。


    「殿下一個親王,跑到此地,與我等蠻人為伍。」狼莫笑道,「你要什麽?」


    「此事成,許你西羌王。」


    李正德答非所問。


    他自己帶來的行伍在瓜州城外駐紮下。畢竟是募兵,管理不便,好在有幾個往日得意的屬臣一同過來,他能省心些。


    「殿下,要成什麽事?」


    「大帥可聽說過,清君側?」李正德看向他,「你西羌名義上是大豫屬國。如今大豫天子身側佞臣作亂,飛揚跋扈。你我二人如今同立於一處,以兵諫之,是行天道。」


    他閉上了眼。


    「待我入長安,登太極,」他道,「這天下,你我共有之。」


    狼莫沒有作聲。李正德逕自離開,翻身上馬,向瓜州城奔去。黃塵之外是吹角連營,馬匹來往,他隻身立馬其外,望著一輪紅日自其後湧起。那霞光如烈火,燒過戰甲,直燒到他眼底。


    李鑒,他心道,一同下地獄罷。


    【作者有話說】


    省流:李正德弄死了老西羌王,準備聯合西羌造反,孟汀領著小王子迴家打賊


    第91章 送征第八十九


    虎符合畢,牙璋辭鳳闕。


    古原之上,禁軍中鐵騎於旌旗之下整裝,鼓聲號角齊名。天子親為斟酒,敬三軍將士,並立誓命之文。


    此去西征,師出有名,受命於天。


    萬事緊鑼密鼓又有序,到征儀最末,零昌隨行的屬臣也來向李鑒拜別。零昌披盔戴甲,腰佩寶刀,在他麵前以羌禮一拜,說不出話來,迴身縱馬離群而去。


    「世子!」李忠急了,「你去做什麽!」


    「莫慌莫慌。」秦燁在一側道,「又不立刻走。世子八成想起什麽要事了,讓他了卻再走吧。」


    李鑒觀完禮,遣退隨行之人,去了孟汀先前的中帳內。


    還有一點時間。


    孟汀一入帳,他推開麵前的奏疏,上去緊抱住將行的征人。帳內炭火未撤,他眉間汗涔涔,手心卻是冷的。


    他抓住孟汀,同他吻在一處。


    孟汀覺得不對勁,將他的大氅扯開,見裏頭隻有一件單衣。


    「怎麽這麽不仔細?」他皺了眉,「受涼了怎麽辦,今後我又不在側......」


    「不是。」李鑒低聲嘆道,「孟觀火。」


    ............


    他環著孟汀的肩背。將軍鐵甲未卸,甲麵冰涼,而他手臂已滾燙,冰火兩重。衣服堆到臂彎,外頭有人來往,他不敢出聲,又被孟汀拉過去接吻。


    孟汀比以往更兇,緊緊錮著他。


    早歸。早歸。


    李鑒壓著聲道。


    我知道。


    李鑒不敢扯他的髮髻與衣物鐵甲,攥緊了高椅扶手。一滴說不清緣由的淚從他眼角落下,淌到了孟汀的臉頰。


    他在孟汀耳畔輕聲喊,不要走。


    孟汀一顫,緊抱住他。


    這麽久了。


    這位陛下的真心話,大抵隻說在這時候。


    「孟大統領。」胡伯雎在帳門外道,「時辰不早,該禁喧了吧?」


    號角又響了。


    孟汀平復了片刻,道:「我一會便來。」


    他抱著李鑒,方要開口,李鑒撐著他的肩下了地。孟汀欲言又止,李鑒不肯看他的眼睛,隻自顧自整理完畢,見孟汀也穿戴好、沒一絲異樣,便放下了心。


    「陛下......」


    「我迴去洗吧。」李鑒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是我太放肆了,大統領莫怪。」


    他笑得有些疲態。


    「我心隨君入河西。」


    他沒有再問那句多餘的話——你為何請命?為何是你?


    因為他是孟觀火。


    而李鑒愛他,更知其心。


    孟汀起身擁住他,在他耳側道:「為君走馬西擊胡。」


    片刻後二人彼此鬆開,孟汀提起帳中那柄長槍,挑開門簾,向古原長風中走去。方才的撕咬有多絕望,他此刻走得便有多堅定——仿佛不是離開,而是歸故裏。


    李鑒知道,他不是長安的困獸,也不要他隻做自己的長鋏。他的天地在雲中、河西,能成大豫之功,名留史冊,萬古長青。


    他望著仍在風中盪的門簾,緩緩坐下。方才被人抓握過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他不用多看就知道衣服底下是怎樣一番光景,卻比以往都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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