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昶隨著孟汀的目光,望向那扇被撞得難以支撐的木門。外頭那尺八的樂聲一轉,宛長而尖銳地悲鳴一聲,驟然急促起來,如哭怨如泣涕。門外寂靜一瞬,那令人不安的振翅之聲漸漸蔓延開來。


    既是魔障,便要破障。


    這是三徹禪師在孟汀來此地前對他所言。三徹曾去過東瀛與西域,通曉天下幻術之狀貌,謂其恐怖之處,不過是人的畏懼之心。


    「不論信我與否,我現在要開門。」何昶麵向那木門,將手落到刀柄之上,五指抓緊。


    「侯爺,三思啊!」崔主簿哭叫道,「那東西會吃人,你不要命,我還有一家老小......」


    他近乎懇求地看向何昶。


    「開門。」出乎他意料,何昶平靜地道。


    孟汀旋身抽出昆吾刀,踹向那木門。那門不堪承受,直接向前倒去,其後螢火宛若飄浮的天上星塵,冷光幽幽,似銀河懸空倒流而下。門開的剎那,那振翅聲凝滯一瞬,頓時那星塵萬箭齊發般撲過來。


    立於其前,孟汀揮刀斬向落九天的銀河。


    那螢火迎上刀刃之氣的瞬間戛然熄滅,匯作勁疾的流風,吹得三人鬢髮衣袍皆翻飛。


    孟汀在前持刀頂風,抬眼望,隻見點點閃爍的塵粉自空中落下。恍惚間,他在昆吾刀之中映見了自己父親的麵孔,那笑顏一閃而過,他卻怔住,直到在銀刃間看到自己帶著些恍然的眉眼。


    這便是所謂——魔障嗎。


    他收了神思,迴身道:「二位,走吧。」


    「侯爺神勇!」崔主簿撐著一張胡床要起來,被何昶拽了一把,才沒有撲倒在地。孟汀頗慎重地探出刀尖一彈,見那鐵刃微顫之聲並未再引起什麽異象,才邁出門去。


    他探身望向百尺之下的地麵,見已是伏屍數具,血流順著地麵石浮雕的溝壑,淌成了一具鬼麵紋樣。


    「這些人,都是被這些幻術所造出的蟲子嚇得自己跳下去。」何昶走到他身側,道,「被螢火吞吃是假,被恐懼吞噬是真。」


    「何大人!」


    二人抬眼,看到那羽林校尉在另一側遙遙地揮手,他身後不少人都滿麵煙黑,像是被火燎過一樣。


    也算是留了幾個活口。


    「此地不宜久留。」下了長階,孟汀一麵指揮剩下的人將屍首帶走,一麵道,「這空中粉塵,不僅致幻,還遇明火則爆燃。」


    「那粉塵,我還放了一些在衣袋裏,迴去交給專人檢驗。」何昶跟在他身後快步走著,「你說這樓裏會不會還藏著些人,等著一把火將我們......」


    他話音未落,身後一聲轟鳴,烈焰的火舌幾乎刺到他後背上。孟汀拽著他藏到一座貔貅巨像之後,他拚命捂著雙耳,眼見那石像兩側塵土與火星飛濺,灼在他後背上,布料起了數個破洞。


    「何平明,看不出來,」孟汀在他耳際吼道,「你還真是個神算子!」


    「分明是烏鴉嘴罷!」


    那爆裂之聲一平息,何昶即刻探出身去,高聲喊:「老崔!」


    「在呢。」崔主簿灰頭土臉地從一堆焦木料裏爬出來,踉蹌著到他身邊來。其餘那幫羽林衛已然被炸出了些經驗,躲在另一側的巨石造像之後,也無甚傷亡。


    於闃寂之中,響起了木料的輕微斷裂聲。


    「不好。」孟汀推開何昶,奔去將崔主簿自炭灰中拽出來。那羽林校尉方才認出孟汀來,來不及驚訝,連忙叫人上去將那賭坊大門推開。那塵土於門頭抖落的一剎那,整座賭坊劇烈晃動起來。


    接著,那四壁上裂紋叢生。


    何昶眼見著那穹頂之上的吉祥紋陷落,無暇他顧,本能地奪門而逃。待跑出半裏地,身入那鬼市熱鬧之處,撥開數個戴鬼麵之人。


    他上去不接下氣地迴頭,差點和背著崔主簿的孟汀撞上。


    「何昶,今日之事,你我守口如瓶。你迴去將此事寫成文書,我則立馬安排今日倖存的羽林衛外調。絕不能讓這幻術的聲勢浩大起來。」孟汀道,「我們不畏懼,不代表長安百姓不畏懼。他們若是恐於幻術,便會臣服於自己的恐懼,於國必有大弊。」


    他從襟中拿出一物,交給何昶——那是一把尺八,遍體朱漆。


    「這賭坊......是被震得動搖了?」


    「不知真假。」孟汀迴眼,望著隨後趕來的羽林校尉一行人,「還有幾個弟兄的屍身沒被帶出來,若是......」


    身側行人忽都定住,眼望著那賭坊之處,驚唿聲蔓延開來。孟汀隻覺不對,將崔主簿放下來,幾人近乎錯愕地朝那處望去。


    不見天日的峽穀盡頭,那賭坊轟然倒塌。


    第52章 事端第五十一


    「你小師叔弄出了個爛攤子。」


    許鶴山將書信散了一地,向後仰去,躺在滿地文告與卷籍裏。


    「每年中元節前夕,是一年一度的幻術大會,長安百姓喜聞樂見。現在,他沒能把那事情壓得住,幾乎是公開地要整那些術士,明明白白告訴長安國人——那幫供你們自娛、替你們占卜的戲樂之徒,反手就能奪你們性命。」他皺著眉頭閉了眼,「事情說不上大,隻是今後耳邊雜聲會更多。」


    李群青在案前奮筆疾書,於末尾作結,扔了筆,道:「有些亂,讓我理一理。」


    冀州瘟疫大旱,與幻術有關。


    其幕後指使之人,又是來自東瀛、去往長安。


    而長安,又有了術士殺人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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