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汀鬆了口氣,放下他的手,打算先把他哄睡了,自己再去更衣。於是,他湊過去,托著醉鬼的後腦,將人嘴裏的酒意嚐了個遍,一麵將他按到枕席間。李鑒有些接不上氣,他便從善如流地停了,在李鑒額前親了一下,起身要走,手腕卻被一把拽住。


    李鑒是習武之人,力氣不小。


    他有些遲疑地迴身,隻聽李鑒有些含糊地道:「孟觀火,你不要走。」


    「我不走。」孟汀笑道,「陛下在這裏,我走到哪裏去?」


    李鑒不肯鬆手,聲音漸低下去。


    「我不要你……去雲中。」


    第46章 幻花第四十五


    李鑒醒過來,頭腦微微有些痛。他翻了個身,一隻手便覆在額前,然後他聽見孟汀的聲音:「把湯喝了,醒醒神。」


    他應了一聲,帶著鼻音。


    「你昨晚就來了?」他起來,將湯喝盡了,神情還有點恍惚。孟汀笑眼看他,將碗擱到一側,頗一語雙關地道:「不是我來,是你不放我走。」


    「全忘了。」李鑒道,「對了,萬年縣那邊是什麽事兒?」


    「還在查。死了個書生,無緣無故在井裏溺死,身上少了一條布。」孟汀迴想了片刻,「劉三省說,他曾辦過二十一年前的叫魂案,對這比較......看重。」


    李鑒洗漱完畢,換好了衣裳,將腰一束。那布帛本就薄,貼緊在他身上,脊背綿緩如滾玉丘山。


    「你知道劉縣尉的履歷嗎?」


    「我同他不熟。」


    「二十一年前,他便已經是萬年縣的縣尉了。」李鑒笑道,「後來一路升遷,到了大理寺,就是何昶如今的那個位置。」


    「那如何又迴去了?」


    「李正德要把自己的心腹放進大理寺,又動不了盧寺卿,便羅織了個小罪,將他彈劾了。」李鑒道,「林伯禎事發前,我將那心腹藥殺了,向外就言此人突發心疾,年老病終。」


    而後,空印案起,此人之死無人問津。


    「那為何不將劉三省調迴大理寺?何昶不曾司法,看起來頗生疏。」


    「劉三省對萬年縣熟悉,我要他查好這一件事。」李鑒道,「而何昶畢竟在朝中,同內閣走動方便,又是個可信任的。」


    他說著,仰著麵等孟汀給他眉間點硃砂。筆鋒落下的那一瞬,他微閉了眼,啞聲問:「我昨夜,同你說不該講的話了?」


    孟汀收了筆,道:「沒什麽,你喊我別去雲中。」


    李鑒一時愣住。他自知對孟汀不設防,沒想到自己能隨意到這種地步。他開口要解釋,孟汀瞧出他侷促,湊過來安撫地吻了他,將他耳際的鬢髮別到後邊。


    「先用早膳。」


    「何大人,你聽說萬年縣的事了嗎?」


    「沒有。」何昶還在吃飯,抬起眼來看了他的同僚崔主簿,「萬年縣的事,萬年縣管。除非有什麽大的異常,我們恐怕不必『聽說』罷。」


    「就說您是內閣的閣臣,果然是不一樣的。」崔主簿笑道,「可我又聽了個版本,頗有些誌怪的意味。」


    何昶瞥他一眼,也不答話,但手裏的筷子停了。崔主簿湊過來,在他耳邊道:「聽說啊,那書生信神滅之論,不敬鬼神,私下結社,常說些什麽論衡之語。這迴是遭了報應,被鬼怪扯了衣後擺,得了失心瘋,自己跳入井中溺水而亡。」


    「這您也信?」何昶低聲道,「可別亂傳,您可是大理寺的官員,講話多多注意為好。我也不信神佛那一套,難道......」


    崔主簿急道:「何大人講話才不講究!」


    他還要講,大理寺卿自外頭進來了。何昶連著扒了幾口飯,同崔主簿站起身來,朝他行禮。寺卿自己也帶了食盒,朝他們一抬手,道:「坐,邊吃邊說。」


    「這幾日似乎頗清閑,自在得有些非常。」何昶也不避諱,「大人,是不是終於有事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盧寺卿將飯菜取出來,一麵動筷一麵道,「那個東瀛的老方士,死在牢裏了。」


    「死了!怎麽迴事?」


    他們所轄獄中,時時有人看管,甚至派了人專門每日盯著那方士看。但凡其有異動,都有法子可留他一條命在。


    「昨夜他睡熟,獄卒也一直守著。直到正午,那方士也睡著不動,換班的感到怪異,上手一摸,已然屍僵。」盧寺卿道,「送到仵作那裏,檢驗幾番,說是失溫而死。」


    在盛夏之時,失溫而死?


    著實怪異。


    「聽聞這些陰陽術數之輩,皆能通天地見鬼神。這不會是被索命去了罷。」崔主簿顫聲道,「天機不可泄露,竟然真如此?」


    「若真有鬼神報應,何來朱門酒肉臭,何來路有凍死骨。」何昶淡聲說著,看向盧寺卿,「那盧大人意下如何?」


    盧寺卿默然,夾了一筷菜,置於粟米之上,以筷尖戳拌片刻,才緩緩道:「這迴沒審出什麽有用的言辭。我盧某平生不屑於偽作供詞、博取聖心,既然案犯已死,那麽......」


    他將碗筷一放。


    「就此結案。」


    這就結案了。


    何昶迴家路上,依舊想著中午吃飯時盧寺卿所言。日暮時又下雨,長安城中悶熱潮濕,弄得人有些心神恍惚。


    他知道李鑒的意思——多少要從那方士嘴裏撬出些東西,指向其背後的人——最好,指向他想要的那個名字,方便最後新帳舊帳一起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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