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市井中已有傳言。」謝之問在旁側小心地道,「說端王殿下從此不問朝政,求終南別業一處,且求......求陛下為他同林督軍賜婚。」


    「我若不去,天下人道我真要早死。」李鑒低聲道,「何妨?擇個吉日,見他一見。」


    「還有一件要緊的。」謝之問搶了一句,隨即低下頭,「鄙人失禮,隻是崔副都統的夫人差人來門口問詢,說要見......見侯爺夫人。那崔副都統是鎮國公家的小公爺,與侯爺年少相識,於禮數應當要見,隻是......」


    「隻是我見不了?」


    「不止如此。」謝之問急切道,「當年崇寧國府案,鎮國公牽涉其中,是端王將其於罪簿中除名。從此,崔副都統便與端王......走得近了。」


    「瞭然瞭然。」李鑒放下帛書,將燭火吹熄了,「李正德早就疑心到退園中了,他才不會信什麽江陵妻室。我若不見崔家夫人,便是坐實他的猜疑。派個旁人便想來試探,未免有些看輕我了。」


    「那您見不見?」


    「你先出去拖著。」李鑒朝門一指。


    謝之問才走到門口,那門便被人從外頭推開了。孟汀才打馬從東大營迴來,簡單洗沐,周身還帶著些水汽,一齊湧進屋裏。


    「不用遮掩了。」他對謝之問道,「和崔家娘子帶話,迎她進來。」


    外頭天光微亮。李鑒借著那點浮光,抓住他的衣擺,輕聲道:「你瘋了?現在帶進來,要我怎麽見?」


    孟汀俯下身子,李鑒隻覺那股潮濕撲麵而來,燎原般燒過他的眉間眼底。他正欲再出聲,腳踝被孟汀緊緊鉗住,整個人便被往孟汀身前拖了半尺,給人撈進懷裏。孟汀不和他接吻,鼻尖順著他頸側劃到鎖骨,而後再往下。


    昨日傍晚的雨,忽而又接上了。


    李鑒挺著腰不上不下,嘴裏罵了幾句,帶著點顫:「你的臣子本分呢?」


    他說完卻沒閉嘴,乖乖地等著孟汀來吻,卻在一聲滾雷中失了聲。他頭一次這樣,難自抑地哭得厲害,卻聽孟汀略有些輕佻得附在他耳邊道:「在外頭我跪你。若真心覺得這臣子本分過了些,就給我跪迴來。」


    崔大娘子聽了迴復,便到了退園。她特意穿得素了些,心道這孟侯夫人是從江陵來,許是平民家的姑娘,於孟侯的麵子上,不好擺架子驚嚇於人。她隻帶了那個被點著的侍女,提燈打傘進了退園。


    她不知丈夫托她做此舉何意,但多少猜到又是端王的意思。她想著端王與孟侯頗有些嫌隙,此時給孟汀送美人,大概是要為難那小娘子。收了便是孟侯夫人自找難過,不收便是善妒,是兩難之間。於男子而言,家室不寧,難掃天下。這倒也算個損招。


    走到一半,前邊一個青年將二人攔下。崔大娘子頗有不悅,但仍耐著性子道:「夫人在何處?」


    「這......這個......」


    「讓開。」崔大娘子冷聲道。


    謝之問不再阻攔,任憑她們去。崔大娘子並未感到什麽奇怪之處,隻快步往前走。前邊是一處院落,隱於竹林之中,其中未有燈火。


    雖已至白晝,細雨將天下得昏沉。崔大娘子緩步走近了,正疑心是否走錯了地方,忽從那淅瀝雨聲中聽出了些曖昧聲色。


    哭得挺兇。


    身側的侍女麵孔漲得通紅。崔大娘子迴過神來,拽著她便要走,身後的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孟汀側身出來,拱手道:「夫人此時來,不是可是有什麽急事?」


    他穿著一件單黑袍,領口拉得很平整,卻擋不住頸側細細密密的汗。


    「是妾身冒昧了。」崔大娘子麵不改色地迴禮,腳不沾地地往迴走。那侍女被她拽著,氣也不敢出,二人走出好遠,她才怯怯地道:「侯爺與夫人果然恩愛,旁人如何插得進腳?」


    「今晨之事,與誰也不許說。」


    崔大娘子邊說著,心裏頭已將家裏那個不靠譜的公爺斥責了幾遍。他囑咐幾遍要她見那小娘子的麵,如今倒好,見了人家相公。


    「是,奴婢知道了。」


    雨聲如潮般漫上來。


    孟汀闔上門,將衣解開了。李鑒渾身濕透,還沒將自己的氣喘勻,孟汀又纏了過來。


    他跪伏著身子,半張臉陷在毛氈裏,啞著嗓子道:「你這樣,我沒、沒答應。」


    「聽不見。」孟汀按上他的肩胛,「剛才哭得挺用力,如今這是怎麽了。」


    「孟觀火......」


    「你先前說的對,鬥室之中,論什麽君臣。」孟汀壓著他,聲音裏帶著些不輕許的放肆,「再哭,再叫。」


    這個時節算是出了冬日,北來的風帶了些水汽,撞在秦嶺山脊之上,是落不盡的長安春雨。數日前的冰霜,曾幾何時都凝在眼睫,如今冰融雪逝,萬山雲海,此間成潮。


    雲潮漫上脊骨,應和著昏沉雷鳴。


    他被淹沒了。


    孟汀替李鑒洗了身子後,自己再洗了一把。他花了一個午後處理完公事,穿了窄袖常服,在庭前舞了會刀,招式都收了肅殺氣。而蠟梅落在昆吾刀口之上,生滅之間分為兩半,於他收式時落在眉間。


    他心頭仍是紛紛。


    心之所大欲似是被人捏在掌中,他看似橫刀立馬,實則是人掌中之物。江陵大夢一場,他醒得很快,卻被那個歸來的飄零遊魂拽進過於豐滿的人間。


    不知死而復生的是被遠逐荊州的安王,還是他孟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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