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不錯。」偵探先生道,「拜託別抽菸,謝謝。」


    克裏斯蒂悻悻把菸捲往地上按去。這天太陽格外開恩,街上水汽被蒸發得一幹二淨。意識裏潛滋暗長的事物,在此時卻蓬勃瘋長起來。


    「偵探來調查什麽?」他懶懶地問。


    「調查你,安吉爾。」


    「您說這話......」他伸手勾住身旁人的肩膀,「是想和我上床還是怎樣?」


    他沒想到,道爾捏住他的下巴吻了過去。一旁似乎有人經行,克裏斯蒂抓著他的肩膀推開他,待到人走了,又捲土重來般側過臉去嚐他溫熱的舌唇。


    那天的烈性酒,如若遇到汽水,迸出的酥麻與絕頂快感也不過如此。新鮮味兒把人包圍著,像鏡底的虛妄水仙,更像是撒旦的惑人狩獵。


    「你認識克裏斯蒂娜·瓊斯嗎?」道爾趁吸氣間隙偏了偏臉,見他要抽身,伸手就按住他的後腦。


    克裏斯蒂愣了一下。


    「你說她?」克裏斯蒂鬆開道爾,頰上還有未褪去的酡紅,「她不是也死了嘛。」


    「是啊,在白教堂,遇著了開膛手。」道爾拉著他起身,又將手放迴風衣口袋,「開膛手對妓女極其仇視,她可是妓女家的頭媽媽,把她作為獵物,一點也不奇怪。這位兇手顯然聰明且膽子很大,若非如此,那就是愚蠢得非同尋常。」


    克裏斯蒂沒有再說話,進了酒館,便去找酒。瓶瓶罐罐的碰撞聲中,他聽見道爾道:「她還有個修女姐妹,真不走運,一塊被殺害了......」


    克裏斯蒂將玻璃杯擺到他麵前,往裏麵倒伏特加,再加少許汽水,凝視著小氣泡一個個上浮,破裂。


    「他一定是個可憐的人,先生。」


    「可憐?」


    「生在淤泥裏,就算掙紮著脫逃,滿身腐臭和與身俱來的卑賤是怎麽也洗不脫的吧。」克裏斯蒂在他身邊坐下來,「每人吐一口口水,就能將一個清白的處女變得惡臭不堪。當身邊的所有人給予我們惡意,我們就會成為惡意本身。」


    於是,就有了開膛的血腥利刃,一次一次捅進這個世界最為脆弱的胸腔?


    「我母親曾經是個妓女。」他把「ever」這個詞咬得很重,「我的父親不知所蹤,但我沒有跟她姓。」


    隔壁傳來一陣犬吠,夾雜著孩子的哭喊和女人的嗔怪,又被沉悶嘶吼著的風聲蓋過。


    「我上次給你看的......」他扯著嘴角笑道,「我七八歲的時候,她帶過來一個男人——不是要她,是要我。」


    這些足以讓他帶著笑臉和滿身傷痕站在這裏。


    「你是我確定的第一嫌疑人。」道爾把酒杯推給他,「沒有推理,沒有證據,憑直覺。我並不能逮捕你,但是......」


    「你身上有槍。」克裏斯蒂道。


    道爾挑起眉毛:「這無關緊要。」


    「那就當這是個推理遊戲。」克裏斯蒂灌了口酒,就聽他愉快地道:「好吧,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這麽多。說說我們的事......考不考慮換個情人,比如我?」


    六、


    「艾倫,進展怎麽樣?」阿道夫在鍾樓敲宵禁時打了電話來,「我們找到一個嫌疑犯,阿爾金涅,一個哈薩克地痞——前兩天在阿華達拿著砍刀喝酒吹噓,被帕格恩逮起來了。」


    「我這裏也有一個嫌疑人......」道爾隨手把卷宗資料理了理,就聽大門被人掄著膀子拍得哐哐響。


    道爾說了句抱歉,擱下話筒去開門。艾伯特擠了進來,摘下滿是霧氣的眼鏡,塞給他兩封信。


    「瑪格麗特酒館來信。」


    第一封信是暖色的淡黃,信紙幹淨整潔,克裏斯蒂的花體字風流不失體麵。艾伯特湊過來想看,就見道爾把信紙折起來塞進了口袋。艾伯特聳聳肩,偶然瞧見他通紅的耳尖,心知肚明地笑起來:「啊哈,是小情人?」


    「拜託別打岔,把火拿來。」道爾輕咳一聲,拆開第二封信——依然是極其簡單的白色。


    「阿道夫,你沒走開吧?」他夾著話筒問。


    「sure.你在幹什麽?」


    「我在等開膛手的笑臉。」


    良久,歪斜的字跡如同裂紋般蔓延開來,道爾靜默一會,辨認出了開膛手的字跡。開膛手寫字,字腳拉得很長。珍妮絲說,那是對女性有仇視心理的表現。


    「五月第一天。第九個。」


    署名依然是dense fog。


    「阿道夫,帶點人手去東城區,白教堂旁的瑪格麗特酒館......知道嗎?」道爾站起身來,「我馬上就去。」


    他也想看看小情人本事如何。


    開膛。這種血腥的殺人方式,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和克裏斯蒂聯繫在一起。但是克裏斯蒂毫不避諱地對他剝開血肉,將嫌疑引向自己。如果一個殺手足夠聰明以至於在八場連環兇案中不留下一點線索,那麽他又怎會引火上身呢。


    克裏斯蒂是姓氏,克裏斯蒂娜......


    「阿道夫,克裏斯蒂娜·瓊斯有兒子嗎?」


    「這個倒還真沒調查過......」阿道夫在那一頭窸窸窣窣地翻著什麽,「聽說有個漂亮男孩......和野男人有的。你也知道,到她手裏,誰都能被送上有錢人的床......」


    阿道夫摸了根雪茄,就聽身後帕格恩道:「我知道,小美人安吉爾。」


    「啊哈,是的是的......餵?艾伯特?」


    耳邊話筒空腔迴響起噪聲。


    克裏斯蒂將最後一張桌子收拾停當,早早地把姑娘們趕了迴去。他在一方小小的天窗旁停下,仰頭看向天際融開的霞光。世間的奇怪之事,莫過於夕照比朝陽更為明艷灼人,光暈在眼瞳中散開,像是炸出一朵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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