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開著免提放在枕邊,你裹緊被子向他匯報:「好很多了,喝了半碗粥,吃了四顆櫻桃蘿蔔,也吃了藥。」


    他又問:「熱水袋充上電了麽?」


    你嗯了一聲:「正抱著,很暖和。」


    謝問東笑了一下:「嗯,好乖。」


    你悶聲說:「因為我也不想難受的。」


    他說:「以後都不會難受了。」


    他又問:「明天有沒有想吃的菜?」


    你說:「不用麻煩。」


    「我摘了你一大把番茄,讓我向你賠罪。」


    「不需要的……」你想了想,「那,涼拌雞絲可以嗎?加一點黃瓜絲,還要香菜和辣椒。」


    謝問東說:「行。」


    困意上湧,你打了個嗬欠,便聽謝問東道:「再睡一覺,就不難受了。」


    你嗯了一聲:「謝兄,你掛吧。」


    「你先掛吧。」


    「手在被窩裏,不想拿出來。」


    謝問東低笑了一下:「在撒嬌麽?」


    你咬了咬被角,悶聲道:「沒有啊。」


    「行。睡吧。」


    隨著他低緩的聲音落下,你閉眼沉入了安眠。


    這個清明假期,你大多數時間都在抱著熱水袋昏睡。假期的最後一天你恢復了些精神氣,帶著盼盼在小區溜了一圈,又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做了四種口味的青團,豆沙餡,蛋黃餡,黑芝麻餡,抹茶餡。青團皮薄餡大,透著艾草汁的天然青翠。你的腸胃還在恢復,消化不了糯米,但不妨礙你中途一次次深唿吸聞著餡料的香氣,在內心稱讚好香好香。


    每種口味各一隻,裝入你定製的精緻小盒子中,一共裝了四盒。


    節後上班的第一天,你請謝問東吃飯,他選了一家養生的骨湯。飯後你們來到他家。


    這是一棟很漂亮的獨棟小別墅,屋頂覆著復古的紅磚,外牆漆成淡雅的米白。圍著院籬種了一圈不知名的樹,在寒冬冷春依然鬱鬱蔥蔥。院角有燒烤架、鞦韆與小石桌。


    謝問東帶著你來到一樓客廳,靠牆的紅磚壁爐裏正燃著柴火,橙紅的火苗柔軟蔓延,發出輕微的劈裏聲,安靜而溫暖。柴箱裏整整齊齊堆著橡木與鬆枝。


    在壁爐前的小幾旁坐下,謝問東拆開你送他的青團,笑著問道:「我現在可以吃麽?」


    你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謝兄晚飯沒吃飽麽。」


    「吃飽了。」他解釋,「但我想吃你做的青團。」


    你說:「那你吃吧。」


    在溫暖的壁爐前,你捧著杯子喝熱水,他吃了兩顆青團。


    然後他往壁爐裏添了一根橡木,撥旺了火苗,道:「那我開始了。」


    你輕輕嗯了一聲。


    伴隨著柴火的燃燒聲,謝問東聲音和緩地開口了。


    「大約四年前,我寫了一款軟體。這款軟體的功能是為播者與聽者提供一個交互平台。這是我讀研究生時的一個理想——我喜歡不同人的聲音,也喜歡聲音傳遞的情感。對了,我研究生念的是計算機專業。」


    你垂眸盯著水杯裏蕩漾的水波,上麵浸潤著火苗捎來的橙紅。


    「發布內測版當天,開發部操作失誤,把未經內測的軟體上架了應用商店。從發現到下架不過兩分鍾,但後台仍有幾十的下載量。後台資料庫裏,出現了除官方內測號之外的第一個播音員帳號。」


    謝問東輕聲道:「那個下午我在辦公室處理合夥人帶來的爛攤子,煩躁不已,偶然間點進那個帳號,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上帝想必就是用那樣的聲音為雲朵鑲上金邊的。」


    「那個聲音在念一句話。」


    「『人可能捨棄一切,卻無法捨棄被理解的渴望。』」他說,「念這句話時,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喉音發顫,卻仍是致命的好聽。那時候我想,他為什麽這麽孤獨,寧願對著一個空蕩蕩的軟體哭,也不對身邊的朋友傾訴。」


    你的指尖輕輕發顫,攥緊了褲縫。


    謝問東起身,輕輕捏了捏你的肩膀:「介意我吸菸嗎?」


    你輕聲道:「請便。」


    「謝謝。」


    他去角落的雪茄櫃裏取了一支雪茄,在旁邊的小台上剪開茄口,又用壁爐火點燃配套的雪鬆木條,等木條平穩燃燒後,點燃了雪茄。


    等他迴來坐在你對麵,你已經勉強恢復了平靜。


    「那個下午,我決定停止軟體的上架發售。」


    你望向他,嘴唇緊抿。


    「人總是要有觸動的,而且要因觸動產生相應的行動。如果人變成了按部就班的機器,那也離死不遠了。停止發售,這是我被觸動後的行動。因為潛意識告訴我,如果聽眾多了起來,那個聲音會被嚇跑。而且因為某種不可知的原因,我不想讓其他人聽見那個哭聲。」壁爐的溫暖火光下,謝問東安靜望你,「在那之後,你念了《金剛經》,你是咬著牙忍著哭腔念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你念。善護念,你念。法尚應舍,何況非法,你念。於法不說斷滅相,你念。」


    「在那些顫抖的喉音中,我看見你在自救,你抱著浮木在水中沉沉浮浮。」


    你彎下腰用手肘撐著膝蓋,用掌心遮住臉。


    他的聲音還在繼續。


    「然後,在涪江的江聲中,我遇見了你。你那樣的柔軟,天真,你的眼睛是憂愁卻明亮的。你對我念,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你念了十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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