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你在淚眼朦朧中抬起頭,這通電話已過去了半個小時。


    他說了那句話後也不再開口,沒有掛斷,也沒有催促,電話裏隻剩風聲。


    你擦幹淨眼淚,深唿吸了幾口氣,確保聲音不會泄露哭過的痕跡,才鎮定地開口:「你怎麽知道是我。」


    「還能是誰?」他說,「哭完了?」


    你說:「我沒哭。」


    「行吧。」他說,「你打電話來,是想說什麽嗎?」


    他的語氣裏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你突然一陣委屈:「你怎麽一年多都不找我啊。」


    陳知玉像是氣笑了:「顧如風,你講點道理。」


    「手機號註銷了,聊天軟體沒了,我連你報的什麽學校什麽專業都不知道,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麽找你?」


    酒醉讓你臉皮變厚了,明知是你理虧,卻還耍無賴:「我很講道理的啊,你還能找到比我更講道理的人麽……」


    「嗬。」


    「我難受啊。」你喃喃地說,「陳知玉,我難受死了。你不能罵我,也不能怪我。」


    他頓了頓,道:「你怎麽了。」


    「我晚上睡不著覺,大多數時候心情都很差,也不想和人說話。」你抱住枕頭,閉著眼睛低聲道,「我總是胃痛,經常會吐。我想給你寫信,可我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我一個人去爬華山,日出很美,但沒有能分享的人,下山好累,差點摔下去……」


    「你現在在哪裏。」他又問,「你喝酒了麽?」


    「嗯,是啊,我喝醉了,對了,我還失戀了。喝醉了……我在瞎說,這些話你明天就忘掉吧。」


    「你在外麵嗎?」


    「嗯,學校關門了,在酒店。」你皺眉低低喘息了一聲,拽過枕頭壓住肚子,努力蜷縮起來,「嘶,我胃好疼啊……好難受……」


    陳知玉問:「是因為喝酒,所以胃疼?」


    「最近一直疼……」


    「你描述一下症狀,說得仔細一點。」那邊傳來窸窣的聲音,像是一個人獨自在深夜的走廊行走。


    你問:「你在哪裏。」


    「在熱水房,我現在迴宿舍拿筆和本子。」


    你緊咬著牙關忍過一陣劇痛,指節用力地抵住上腹,屏住唿吸慢慢吞吐,直到痛感稍緩才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低低地笑了一下:「怎麽,你要給我開藥方嗎……你也不是學醫的啊……」


    「顧如風,不許逃避話題。」他的聲音冷靜又和緩,「你喝醉了,不清醒,所以現在聽我的話,告訴我症狀。」


    你活到今天,從未去過一次醫院,偶爾生病,全靠硬捱。因為你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恥於對任何人提起身體的不適。


    可陳知玉是不一樣的。


    你唯一一次去診所,便是他帶你去的。


    你還記得初中那一次,你發著燒,在診所門口和他極限拉扯,最終你們各退一步達成折中——由他向大夫轉述你告訴他的症狀:「嗯,發燒,嗓子疼,咳嗽。」你從頭到尾坐在椅子上不說話,就像看病的人是他而不是你。之後你們去了網吧,吃藥後的你窩在電競皮椅中,看他手忙腳亂地在番茄叢中尋找丟失的斧頭。


    他的聲音喚迴你的意識:「顧如風,說話。」


    你笑了起來:「你還真要當醫生啊。」


    「高考後那個暑假髮生的事情,我現在還沒原諒你。」他說,「你描述症狀,我就原諒你一半。」


    你小聲地說:「我主動給你打電話了,不能原諒另一半嗎?」


    他沉默著。


    後背黏膩的冷汗讓你渾身難受,你翻了個身躺平,閉著眼睛妥協似的道:「好吧,我說。嗯……疼了小半個月了吧,平時不嚴重,但是喝點涼的或者吃點辛辣刺激的就會疼得厲害,夜裏也會很疼。經常會吐,一般是在吃完飯後半個小時,胃裏會又脹又疼,吐了後會舒服一點。反正就是,不吃會疼,吃了也疼,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隨著你的訴說,那邊傳來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刷,刷,刷,在深夜裏無比清晰。


    陳知玉說:「好,我知道了,還有麽?」


    「心情不好也會疼得厲害。」你說,「但我挺能忍的,疼著疼著也就習慣了。」


    「誰讓你忍了?諱疾忌醫,從小就是這樣,現在一點沒變。」他說,「還有力氣嗎?酒店定位和房間號發我。」


    你虛弱地調笑道:「怎麽,你要來找我麽。」


    「我給你買藥。」


    胃裏難受得怎麽躺都不舒服,你翻來覆去,最後還是趴著能緩解一些疼痛。你在微信添加好友一欄輸入他的手機號,搜出的聯繫人就叫「陳知玉」,明白又清晰,就像是在怕誰找不到他一樣。


    你發送了好友請求,一條一條翻看他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內容豐富,幾乎每一條都是九宮格的照片,運動會,社團招新,景點圖片……


    與此同時,他也在看你乏善可陳的朋友圈。


    「真的談戀愛了?」他問,「是圖片上親你臉的這位姑娘?」


    你說:「嗯。」


    「你說失戀了,又是什麽時候?」


    「哦,就剛才。」你說,「幾個小時前吧。」


    「那你這才談一個多月麽?」他頓了頓,問道,「顧如風,你難過嗎?」


    醉酒讓你頭腦昏沉,你揉了揉額角想保持清醒,努力迴想:「不知道。胃疼得我都沒法想其他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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