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著你。


    你看了眼腕錶,說:「機場專線隻剩末班車了,下一趟必須要上車。」


    掉漆的長椅上灑著許多迭成方形的紙,和你手裏這張一模一樣,是從他褲兜裏掉出來的。他抄了大概有二十道數學題。


    你撿起那些紙一一迭好,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你的聲音因胃疼而顯得輕而溫柔:「好啦,考完就放下了,不要再糾結。好好上高中,好好生活。」


    綴著紅色圖標的機場專線漸漸靠近,從一個點變成一個長方體。


    許瀟然沉默了一會兒,從書包裏拿出一袋東西給你:「我數學很差,但我做蛋糕很好吃,我的夢想是開一家甜品店。你嚐嚐,很好吃的。」


    你總算知道他的書包為什麽那麽重了。你接過精緻的包裝袋,看見了裏麵各種形態的可愛蛋糕。


    「謝謝。」你說。


    機場專線的公交車近在眼前,引擎轟隆,許瀟然飛快地在你唇上碰了一下,跑上了公交車,隔著車窗沖你揮手。


    你怔了一下,看著公交車遠去。


    那不能算是一個吻,隻是嘴唇的輕微相碰,是一個十五歲少年對你的無聲告別。他飛越山海尋你而來,卻沒有得到留下的準許,唯有黯然離去。


    迴去的路上,你沿著一百多級台階慢慢地上山。


    你胃疼得快死掉了,一次次停下腳步忍痛。這是你第一次胃疼,原來胃疼是情緒的翻湧。


    你在想是誰錯了。


    是他錯了麽,是你錯了麽。


    可是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


    那錯的是誰呢。


    是這個無望的夏天嗎。


    第014章 第 14 章


    你用比平時多兩倍的時間迴到宿舍,後背的衣服已經全部汗濕。躺著緩了一會兒後,你掙紮著下了床,慢吞吞地去走廊盡頭的熱水房接了杯水。


    坐在下鋪書桌前小口小口喝熱水時,你接到了許瀟然的電話。


    「我到機場了,找到我爸爸了,還有一個小時起飛。」他說,「你迴宿舍了嗎?」


    「迴了。」你說,「祝你一路平安。」


    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他說:「謝謝。」


    他又問:「你胃還疼嗎?」


    「……嗯?」你略微怔愣了一下,原來那杯熱巧克力不是偶然。你揉了揉仍在隱隱作痛的胃部,說,「好一些了。」


    正在這時,宿管阿姨高亢洪亮的嗓音貫穿走廊,似乎恰恰好好停在門外。你起身拉開門,宿管阿姨拎著一串鑰匙正在翻找,見門開了,她拉大嗓門兒道:「我就說他在嘛!」


    她麻利地把鑰匙串往腰上一掛,對旁邊站著的你舍友說:「我跟你說了嘛,小顧在的,你忘帶鑰匙敲門就行了,非要拉著我跑一趟!」


    名叫蘇錦華的舍友倉促地點了點頭,垂著頭跨入房門,從頭到尾不與你視線接觸。


    你看著這位一年來與你說話不超過三句的舍友坐到書桌前,你沖宿管阿姨露出個禮貌的微笑,關上了宿舍門。


    電話裏許瀟然的聲音還在繼續:「……記得吃晚飯,胃不舒服的話喝點粥啊湯啊什麽的,多喝熱的,不行再吃藥。」


    「我知道的,謝謝。」


    天已經暗下來了,你坐迴書桌前打開檯燈,翻開一本書,捧著杯子繼續喝著熱水。


    許瀟然說:「那我以後還能給你打電話嗎,或者發消息。」


    你說:「學校禁止帶手機,隻有周末準許用。不太方便。」


    你說的是實話,但這不是主要原因。你隻是覺得,每日聊天隻應該存在於情侶之間,而你已明白地拒絕了他,不應再有更多牽扯。


    「哦。」他的聲音有點落寞,「那你好好學習,祝你早日實現你的夢想,擺脫你家裏。」


    你的心突然輕輕地刺了一下,胃裏針紮似的疼痛綿延至心髒,你隻好彎下腰趴在桌上,按住痛處,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你想起那些因父母爭吵而無眠的夜晚,他總是陪你到天亮。農莊的貓狗牛羊是你們朦朧感情的明證,空間留言板的上千條留言是刪不完的過往,你記得平安夜的蘋果,遊戲裏的公屏喊話,數學題中的言短情長。


    你記得一切。你把所有話都隔著網線對他說了,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你的詩和你的遠方。


    自從知道他是男孩後,你刻意迴避著、模糊著那一年,你把那一年當做陰差陽錯的笑話。可是現在你終於不得不承認,那一年是真真切切的網戀,而與你網戀的ta,真真切切是個男孩子。


    你有過戀愛的幻想。你想騎車載著長頭髮牛仔褲的女孩子穿過小城的大街小巷,你想在等紅燈時偏頭喝一口她餵到你唇邊的奶茶,你想帶她爬山、野外探險、看電影和吃夜宵。


    可今天餵你喝奶茶的是個男孩。


    鬆開吸管的那一刻,你原本堅如磐石的心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碎縫。也許你並不像言語中表現出的那樣冷漠,也許你並非真正的冷血。不然,你為何會胃痛得死去活來。


    電話那頭的許瀟然小心翼翼地問:「怎麽嘆氣?」


    在網吧時你看到了他的身份證,他今天剛滿十五歲,比你整整小了一歲半。


    「生日快樂。」你說,「打電話和發消息不方便,你可以給我寫信,我會迴復。」


    你拒絕發消息和打電話,可信是不一樣的。一張薄薄的信紙,經由象徵著希望的綠色郵筒,飛過雲霄和藍天,跨越山海而來,已是極盡世間語言亦不能描述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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