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新年剛過四天,原本像是空城一般的地方,逐漸開始恢複了往日的活力。


    似乎一切都迎來了真正的新生。


    “你能不能稍微消停會兒,”黃祿正靠在電腦桌前昏昏欲睡,便聽到秦越越在那兒不知道又念叨什麽,不耐煩地說了一句。


    “誒誒誒誒好歹也是大過年的吧,你火氣怎麽這麽大?”秦越越拎著東西,走過來看著半靠在桌上的黃祿,伸出手想探一探對方的額頭,沒成想還沒碰到就被黃祿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


    “別動手動腳。”


    “你想得美我對你動手動腳!”秦越越頓時宛如炸了毛的獅子一般,跳了起來,一臉嫌棄地看著黃祿,摸了摸自己被打的手:“一推門就見到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想看看你到底什麽時候掛掉。”


    黃祿的聲音依舊聽起來甕聲甕氣的:“你自己剛剛還說大過年的,敢情大過年的就是應該這麽詛咒我?”


    “當然了,”秦越越氣勢如虹地把拎著的東西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大義凜然地開口:“好歹我好好地放著休息不上班,都大老遠地趕到這裏來給你送餐反,你不表現得感激涕零就算了,迎麵就陰陽怪氣我一通,我還不能詛咒幾句了。”


    她這一連串的話,跟放連珠炮似的,炸得人腦門子嗡嗡嗡地直響。黃祿終於忍無可忍,起身半靠著背後的椅背,無奈地看了一眼秦越越:“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到底是帶了什麽山珍海味過來,都敢和我吹胡子瞪眼了。”說完,把手伸出來一攤,跟個二大爺似的就等著秦越越主動拆開來,給他遞到手上。


    “不好意思,”秦越越眉毛一挑,聲音難得張狂:“現在是放假時間,不給任何萬惡的資本主義提供任何便利。我東西都給你拿到麵前了,還想要我給你拆開遞手上,夢呢吧你。”


    “你可真行。”黃祿搖了搖頭,佯裝惆悵:“別人是過年,擱你們身上,那就跟渡劫結束了一樣的。改頭換麵,誰也不認。”


    秦越越沒搭理他的陰陽怪氣,在辦公室溜達轉悠了一圈,又摸到直播室看了看。


    “找啥呢?過完年這裏就有寶藏了不成?”黃祿看不下去了,扯著嗓子喊了一句。


    “你的寶藏是啥,百萬債務嗎?”秦越越扯著嗓子,用同樣的音量喊了一聲。


    “所以你覺得,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僅僅是為了贖罪和懺悔?”


    黃祿嗤笑一聲,卻難得地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和對方杠下去。


    “對了。”秦越越溜達完畢,終於明白屋裏除了黃祿之外就是自己,慢騰騰地又挪迴辦公室,隨口問道:“誒,小林姐和徐遠航呢?他們兩人沒在麽,我還以為他們兩人一直還在獻愛心,陪伴凡特斯孤寡老人呢。”


    黃祿原本正握著筷子興衝衝地要夾菜,聽到她這話,手上的動作微微頓了下,隨即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似的,繼續夾菜:“誒,這不會是你們家大年三十兒那天吃剩下的吧?熟食的保質期都很短的,如果我今天交待在這兒了,你可就逃脫不了幹係。”


    “吃你的吧!剛才還罵我詛咒你來著,現在自己還說得勁兒勁兒的。”秦越越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說:“放心吧,我可是努力吃了三天剩菜,好不容易吃完了,今天我媽炒了倆新菜,就趕緊給你們帶過來了,還不快謝恩?”


    “他們倆人呢?還要晚點再過來?”秦越越把手撐在電腦桌,輕輕往上一躍,半坐在上麵,拍了拍桌子,看著黃祿問道:“祿哥和徐遠航呢?之前不是說年後也要直播嘛,我還怕大家都忙著過節沒人給你們捧場,特地上號準時蹲守,結果你們不直播都不和我說一聲啊!白浪費我的感情了,我還特地和我媽說,我們店裏的主播可好看了來著……”


    “你就不能消停會兒嗎?”黃祿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能不能讓我好好地吃點兒飯,就問你能不能了!”


    “不能!”


    “……”


    秦越越迴答得相當理直氣壯:“我這可帶的是三人份,你休想一個人吃完。”


    黃祿是徹底無奈了,有氣無力地抬手指了指門外,說:“徐遠航估計在他那樣品室小倉庫裏發呆,你去看看,順便把他叫過來吃法吧。”


    “誒!”秦越越終於聽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答案,應了一聲拍拍手就要往門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來什麽,轉過頭來又問道:“那小林姐啥時候過來啊?我剛給她發消息,她都還沒迴我,今天她不過來了嗎?”


    “嗯。”


    “哦,好吧。那你別忙著吃呀,好歹先把給小林姐的那份先分出來啊。”


    黃祿這飯算是吃不下去了,說:“她吃不了,不來了。”


    秦越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好吧,那我隻能下次帶給她了。”說完,秦越越想了想又問道:“那她今天是有事去了?明天恢複正常直播嗎?那我明天再帶給她吧。”


    “不用帶了,她不來了。”


    秦越越張了張嘴,原本還想說點什麽的,也漸漸迴過神來了。她有些愣,看著黃祿的背影,語氣全是小心和疑惑:“那她……是永遠都不來了嗎?”


    “不知道。”


    秦越越頓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向來氣焰囂張的祿哥,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帶上了從來沒看到過的落寞。


    比說起自己有百萬債務時,都還要落寞。


    不知道。


    林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應不應該去凡特斯繼續上班。或者說,能不能繼續去凡特斯上班。


    “所以在你看來,之前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沒有任何意義嗎?”


    這是那天晚上林曉下車之後,黃祿對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林曉當時還想說點什麽,結果一迴頭,黃祿就嗖地一下飆了出去,完全沒有給林曉任何繼續說話的機會。


    自那天之後,黃祿沒有再聯係林曉,林曉幾次想要發消息給對方,拿起手機之後又再放下,最後也沒有發任何消息過去。兩人達成了一種微妙的默契,林曉沒再去凡特斯,黃祿也沒有讓她過去。


    這半年以來,發生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看著好不容易一切都在往一種好的方向前進時,竟然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方式而匆匆結束落幕。


    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去好好地告別。


    林曉躺在床上,盡力地放空自己,腦海裏似乎閃過很多想法,卻又像是什麽都沒有在想。


    之前離開vision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


    那時候她剛剛和從烏克蘭遠道而來的客人結束會議,把對方送到了樓梯口,拜托司機師傅把他們帶到指定的酒店之後,這才轉身又迴到樓上。樣品室的人全部都已經下班了,隻剩下她一個人忙碌,整理記錄著剛才客人所挑選的樣品,以及之後的開發方向。


    等好不容易整理結束之後,她接到了何其辛打過來的電話。


    “現在馬上來派出所一趟。”


    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仍然還是無盡的深夜,她站在路邊打了很久很久的車,最後自己跟著導航一直往醫院跑。林曉都忘記,自己是怎麽跑到醫院的了。


    隻記得的是,她第一次見到了陳念念的家人。兩位從農村趕過來的老人,有了明顯花白頭發下被曬得黝黑的臉,上麵布滿了歲月時間和勞碌所留下的一條條皺紋溝壑,以及還未幹的淚痕。


    當林曉出現在醫院的時候,陳念念的家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看向她,滿是淚痕的臉上,隻有空無一切的茫然。


    一如當時的林曉。


    隻有在經曆過難以承受的傷痛時,才會意識到,最難受的時候,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歇斯底裏,隻是茫然。


    後續的安撫事情,林曉就不怎麽能記得清楚了。


    整個vision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參與到了其中。安撫家屬情緒,處理後續賠償甚至是應對各種流言。那段日子,似乎所有人都是滿麵愁容,所有人都在忙個不停,唯獨林曉停了下來。


    對於人來說,情緒總是漫無邊際沒有任何界限,可所有事情,都終究會有一個結局。


    僅僅一個月左右,陳念念的事情漸漸就平息了下來。vision陸陸續續有人離開,同樣也陸陸續續有新的人進來。


    隻不過,似乎那天之後,林曉就再也沒有去過公司。何其辛也沒有給她發過任何工作相關的消息,甚至連偶爾的問候都少了起來。工作上的一切事情,所有人都默契地選擇不來打擾她,隻有偶爾不知情的客人,會發個郵件或者微信過來,抱怨幾句新接手的人事情如何處理得不好,順便再表達一下自己公司的邀約。當然,也還有費勁兒學會適應了各種社交軟件的陳念念父母,開始在平台上或抱怨或辱罵。


    漸漸地,周圍的人也很少再談論起這件事情來,vision恢複了時不時加班的狀態,就連陳念念的父母家人,漸漸地也不會經常給林曉發消息了。


    活著人的生活總是在繼續,每天都要麵對各種各樣的事情,而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大家或主動或被動地,都開始了所謂的新生活,沒能繼續往前走的人,也隻能留在記憶裏。


    再後來,何其辛給林曉發過消息,問她什麽時候迴去上班。林曉看了一眼之後,就把手機扔在一旁,繼續躺在地上看著外麵的日升月落。隻不過,和他們所擔心的不同,林曉什麽都沒想,隻是每天在家閑著,時不時地出去買個菜做飯,腦海裏仍舊是一片空白。


    一如現在。


    林曉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一會兒,覺得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無奈隻能起身過去把窗簾拉上。這窗簾還是當時何其辛和他一起去窗簾家紡市場選的,遮光效果最強的遮光布,拉上之後,整個房間頓時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似乎又實在是太暗了。


    林曉又躺了一會兒,起身去把窗簾拉開。如此循環往複,直到外麵的陽光不再強烈,濃烈的夜色再次浸染蔓延上來。


    黃祿沒有再給她發消息,林曉也沒有再去聯係。


    似乎,又和上次一樣無疾而終。


    對於世間上的絕大多數人來說,不能做決定和麵對的事情都實在是太多了,無疾而終不用選擇和告別,或許也能算作是一種和自己和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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