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淩晨五點了。


    距離冬至足足還有一個月,外麵依舊是黑沉沉的一片,仿佛像是無比厚重的墨水完全浸染了天空,把所有地方都用一塊冗長黑色的厚布給囫圇裹了起來。不遠處廠區和住宅樓裏泄露出來的些許微弱燈光,成了撬起這片無邊黑夜裏的唯一來源。


    讓人恍然,原來還在人間。


    徐遠航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還掛著因為困意洶湧而帶上來的些許眼淚:“果然還是早上啊,外麵的空氣感覺都完全不一樣。”


    “是啊,比裏麵可冷得實在是太多了。”秦越越緊緊裹著自己身上的外套,瑟縮在他的身後。


    徐遠航人高馬大的,恰好能把從西北方吹過來的寒風給結結實實地擋住。


    沒被風盯著吹了,秦越越滿意地鬆了一口長氣。


    林放見狀,頓時也不滿足於站在旁邊吹冷風,縮著脖子也要和秦越越一起躲在徐遠航的後麵。但是他人實在是太高了,即使縮著脖子也完全不能把自己給藏在徐遠航身後,反而因此搶占了秦越越不少位置。惹得秦越越滋兒哇地亂叫,雙手緊緊拽住徐遠航的衣服外套不肯放手。


    “誒誒誒誒,悠著點啊各位哥哥們,我快有些唿吸不過來了。”徐遠航扯著衣領,叫得相當誇張。


    秦越越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拉得太緊了,一邊轉身對著林放怒罵,一邊往徐遠航的方向靠,打死都不肯鬆手。


    撲哧——


    看到他們這麽吵吵鬧鬧的情況,桑映沒忍住輕笑出聲。


    她的聲音不算大,尤其是在現在這種寒風唿嘯的情況下,幾乎剛一出生便被風裹挾著飄往更遠的地方去了。


    但眾人還是因為她的這點聲響,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表情和心情去麵對她。


    林曉猶豫了下,剛想說點什麽,便聽到從派出所大門的方向又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她側頭往那邊看了一眼,是成延那批人從裏麵出來了。


    成延從打完架,見到警/察的時候開始,酒就已經清醒得差不多了。但沒想到進了派出所之後,後勁兒又有些上來,隻能磨磨蹭蹭地讓黃祿他們先錄口供。折騰到現在,林曉看他走路的樣子,健步如飛算不上,好歹沒有東倒西歪了,應該是酒徹底清醒了。


    隻是看了一會兒,林曉才意識到對方何止沒有東倒西歪,甚至認方向都認得非常準。注意到他們站在廣場一角後,一行人又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林曉不自覺地往旁邊側了下身,把桑映給擋在身後。


    黃祿注意到她的動作,沒吭聲,隻是不著痕跡地也往旁邊側了下身,把她給擋在了身後。


    林曉看著他寬闊的後背和肩膀,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麽。


    似乎有很多話在心中洶湧翻騰,跟隨者一股暖流四處亂竄,橫衝直撞地到了嘴邊,卻又戛然而止。


    這個晚上,一連好幾次,她都被黃祿這樣給擋在身後。


    心裏各種紛繁雜亂的念頭一閃而過,卻根本讓人來不及抓住。


    成延走過來,沒說話,視線在所有人身上簡單地掃了一圈。


    他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高,再加上宿醉之後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不耐煩,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盛氣淩人。


    像是下一秒還要再打一架似的。


    “你今天你先跟著他們一起迴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成延這麽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他聲音還帶著宿醉未醒的沙啞,眉頭微微皺起,看向桑映的時候,不像是在看一個讓他感到非常不爽的仇人。語氣輕鬆,說:“好好睡一覺吧,等醒了再聯係。”


    更像是麵對一個隻是簡單鬧別扭的情/人。


    不管之前發生了多麽嚴重的事情,到最後都隻需要輕描淡寫地說一句,好好睡覺。


    他旁邊站著的那位女生,也吭聲,隻是看向桑映的時候,嘴角浮現出了一抹輕笑。


    輕蔑至極。


    “走吧。”成延長手一揮,直接把旁邊那位女生給攬在了懷裏,順帶還轉身朝黃祿揮了揮手,說:“下次有時間再一起喝酒。”


    好歹也是折騰了一晚上,成延身上原本筆挺的襯衫西褲,在這時候也已經皺巴巴的不成樣子了。可他半攬半靠在旁邊女生身上的時候,整個人不像是喝酒打人的醉鬼,更像是有著無盡愁緒,隻能借酒消愁的無奈成年人。


    落魄貴公子。


    但這樣的感覺僅僅隻是出現了一瞬,隨即便被對方那些所作所為給徹底湮滅。


    頂多算個人麵獸心的家夥。


    林曉在心裏這樣想到。


    “嘖嘖嘖嘖,”秦越越看著成延一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說:“成總總是這樣,瀟灑大方得讓我以為,剛才和我們打架鬧進派出所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個其他什麽傻比。他不過隻是來探望我們的,一個善良無比的好鄰居。”


    徐遠航在一旁鄭重其事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對,就是這樣。”


    “可能,這就是生意人吧。”林放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看了黃祿一眼,說:“生意人嘛,不管怎麽樣都不會真正鬧崩的時候。吵完架打完架了,那事情就算完了。可和我們尋常人,事情才剛剛開始的小家子心態完全不……”


    不一樣三個字還沒說完,便被黃祿踹過去的一腳給打斷了。


    所有人的視線頓時齊刷刷地落在了黃祿身上。


    秦越越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唉。”


    “無情啊。”林放也跟著歎了口氣。


    “冷漠啊。”陳素帶著濃濃的困意,也笑著附和了一句。


    “萬惡的資產階級啊。”徐遠航優哉遊哉地補充。


    “你說這話不合適吧。”秦越越當即反應過來,微微仰著下巴看向徐遠航。


    這群人裏,可不僅黃祿一人才是老板,徐遠航也是萬惡的資產階級其中之一!


    徐遠航頓時噤聲,閉著嘴巴不再說話。隻是看向秦越越的眼裏,滿是笑意。


    林曉看著眾人的互動,不自覺地也揚起了一抹笑容,隻是突然有些疑惑: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秦越越和林放好像已經很熟了。


    “少在我麵前陰陽怪氣。”黃祿冷哼一聲,但語氣裏卻沒有絲毫的兇狠和不耐煩。


    林放嘿嘿地樂了兩聲,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沒說話。


    “行了,時間也不早了。”黃祿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說:“各迴各家吧,現在迴去還能睡上一個迴籠覺。”


    聽到他這樣說了,眾人頓時鬆了口氣,再次恢複之前那種吵吵嚷嚷的狀態。


    “你們打車拚車,不管什麽自己安排,什麽時候醒了什麽時候找我報銷。”黃祿伸了個懶腰,臉上的困意前所未有的明顯,說:“我和徐遠航車沒開來,而且現在真沒什麽精神。我怕開到一半,直接熄火在旁邊趴著了。”


    “不行了啊祿哥。”秦越越揶揄地看著黃祿說道。


    “是啊,”黃祿沒好氣兒地應了一句,頭也不迴地繼續說道:“這才剛從派出所出來,我可不想半個小時後,又被抓緊去。”


    也真是恰好,派出所裏的人出來溜達,看到黃祿他們這群人還在這兒堆著,頓時就用手電筒晃了晃,扯著嗓子詢問吆喝:“還杵在這兒幹嘛呢?趕快迴家吧,啊!”


    黃祿這時候已經全然沒有了身為“萬惡的資產階級”的霸氣,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之後,就開始催促著眾人打車。


    “你呢?怎麽迴去?”黃祿走到林曉旁邊的時候,輕聲問了句。


    “還是打車啊。”林曉語氣輕鬆,甚至還開了個玩笑:“好歹今天黃世仁大方了一次,上趕著要報銷,那可不能錯過再苦哈哈地走迴去。”


    黃祿樂了:“說得好像你知道這是哪兒一樣,開車你都不一定能找著地方,還想要走迴去。”


    “喏。”林曉朝前麵公路的方向,用下巴點了點。


    “什麽?”黃祿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馬路上依舊是空蕩蕩黑壓壓的一片,完全看不出來那裏有什麽。


    “大馬路啊。”


    黃祿仍然還是一片茫然。


    難得出題難倒了黃祿,林曉嘴角上還帶著竊喜,說:“好歹這麽寬的一條大馬路,總能被衛星看到給收錄進去,讓我用個導航吧。”


    黃祿:……


    他頓時轉身就走,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林曉在他後麵樂,黃祿終於還是轉過身來,看向她無聲地歎了口氣,說:“讓你少和傻子們玩兒。”


    秦越越幾人為了打車,都跑到了馬路邊去,和林曉他們現在站的地方離得有些遠,根本沒聽到黃祿在說什麽。


    桑映視線在兩撥人身上來迴掃了一圈,微微有些詫異。


    黃祿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收起了嬉笑的神色,說:“那你呢,打車迴去?”


    沒想到對方會來問自己,桑映很明顯有些受寵若驚,微微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但是黃祿卻出乎意料的耐心,也不催促,就這麽等著她開口。


    桑映徹底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


    “先跟我迴去吧。”林曉突然出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安靜。


    黃祿和桑映頓時都看向了她,尤其是黃祿,眉頭狠狠地擰起來,臉上全是不理解甚至是不高興。


    林曉知道,黃祿這次鐵定又要生氣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頂著黃祿投射過來的,宛如射線一般的眼神,側頭看向桑映,溫聲說道:“不介意的話,先和我迴去吧。我那兒有客房,能隨便對付一晚上。”


    黃祿冷笑了一聲,林曉沒搭理。


    桑映看了看黃祿,又看了看林曉,鬼使神差地點下了頭。


    黃祿頓時轉身就走。


    不僅是黃祿,在知道桑映要跟著林曉迴去的時候,凡特斯的其他人,也露出了疑惑甚至是不讚同的神色,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畢竟在他們看來,林曉可比在場的任何一位,都要有主意想法,根本不用他們多操心什麽。


    “對了。”看著其他人都已經上了車,林曉突然叫住了徐遠航。


    “怎麽了?”徐遠航疑惑地問了句,說完還轉身朝車上的秦越越幾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這裏有點事情,讓他們等等。


    秦越越咯咯咯地樂了起來,做出要關門的動作,但車還是穩穩地停留在原地。


    “怎麽了?什麽事情?”徐遠航笑著又重複問了一句。


    “我剛才,”林曉看著他的眼睛,想了想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剛才在打架那裏,我好像看到齊霽了。而且聽在旁邊的圍觀群眾說,好像也是一個女的報的警……”


    林曉的話音剛落,便看到徐遠航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即使嘴角扔在上揚,但自始至終看起來,似乎都帶上了那麽點可憐勁兒。


    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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