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晝短,這時天已經暗了下來,辦公室隔板多光線極差,這時就是一片漆黑。陶泓怕黑,也最恨這樣的突發狀況。她後悔剛才沒讓邵硯青跟上來,而是讓他在樓下門廳等著。


    從包裏摸出手機打開照明,她先拉了電閘,再取鏈鎖鎖門。手機照明有限而鎖孔又小,她費了不少勁才鎖好。


    準備下樓時才發現電梯居然停了,她腦子一懵,後知後覺地記起同事提過這幢大樓發電機時好時壞,困梯事件時有發生。


    隻能走樓梯,但那裏更是黑洞洞的深不見底,看一眼都能嚇哭。陶泓一點沒掙紮地掏出手機求救,電話剛打通就聽到樓梯方向傳來響鈴聲。


    她險些喜極而泣。


    「邵硯青。」


    「我在。」


    借著一個快耗盡電的手電筒,他從一樓爬到二十三樓,在她的恐慌將要攀升到最高點的時候出現了。


    手電筒的電耗盡了,不過有人陪著那黑乎乎的樓梯看著也不那麽可怕。她開了手機照明,一手緊緊地抓著他。


    邵硯青反握著她的手,力道與聲音一樣柔和,「等了很久?」


    「沒有。」她也覺得自己緊張過頭,或許剛才把他掐疼了,「就是有點突然,黑漆漆的挺可怕。」


    他抿嘴笑,找了個輕鬆些的話題來分散她的注意力,「明天不值班了吧,有時間的話幫我個忙,可以嗎?」


    「時間大把的,要我做什麽?」


    他正要開口,她的手機屏幕卻閃爍著響了起來。她嚇了一大跳,手也鬆開了。幸好他反應及時地接住,不然這種高度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他把手機遞給她,聲音壓低了些,「接通了。」樓梯間這樣安靜,即使沒有開揚聲器那端的聲音也仍舊清晰地傳出來。


    「誰在邊上?」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線,帶著些許漫不經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快。陶泓幾乎能想像出電話端頭的那位,現在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至今仍有這樣的條件反射,令她有些自我厭惡,語氣頓時變得生硬,「和你無關。」


    再次拉黑了來電。


    邵硯青眨眨眼,無意識地用拇指搓了搓她的虎口,像是在安撫她的情緒。可惜她怒氣正盛,完全沒有發覺他的小動作。


    季修白沒有再打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死纏爛打畢竟不是他的作風。何況他太了解陶泓,這兩通電話是試探更是點到即止的挑拔,足以攪亂她的情緒。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此時夕陽的餘輝被晚霞收斂住緩緩地下沉,很快便沒在腳下。站在這樣的高度早已習慣了俯視,然而他卻懷念起上次和她一起仰望的那片星空。


    他記得那時他們的每一句對話,記得她落在自己眼底的笑容,記得幹燥的風拂過樹林灌木時的沙沙聲響,記得他們之間每一個熱烈的吻。


    他鬆開領帶,走到酒櫃前取了支酒。酒精是自控力一貫的敵人,但這時他卻想喝一杯,紓解那突如其來的躁熱。


    酒杯上倒映著纖細的人影,他連頭也不迴,「我以為你明天才迴來。」


    朱韻明笑吟吟地上前,自行取了酒杯倒酒,「事情比預想的順利,王濱留在那裏足夠應付了。」她將深紫色的絲巾揉成一團扔在桌上,「下個月要開會,我得迴來看看哪隻牛鬼蛇神跳得最厲害。」


    季修白不說話。


    結婚數月,她也是心清目明的玲瓏女子,知道他這時心情不好便收了聲,並無意與他攀談。她不會蠢到以為和他結了婚便有隨意放肆的資本,婚姻於他們來說不過是換了種形式的商業合作模式。


    一個完美的、穩定且不易撼動的整體。


    朱韻明的目光落在季修白身上,領口的扣子鬆開兩顆,少有的心煩意亂。她記得上次他這副模樣是在訂婚的時候,那時他的情緒更加陰鬱而低落。她知道他去見誰,對於那個能影響他的女人她一直很有興趣。但她清楚那是他的禁忌,不能碰不能提。與開罪他的風險相比,那點好奇心簡直不值一提。


    朱韻明喝完一杯,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其實她是有些幸災樂禍的。季修白這個人並不好打交道,這個男人銳利而冰冷,行事不按理出牌。族中叔伯倚老賣倚,行事囂張不知輕重,明知他對朱家的海運航線虎視眈眈仍幾次三番大放厥詞。倘若不是她頭腦清醒選擇和他合作,恐怕事情不得善了。


    季修白有意擴張其航運版圖,更不避朱家鋒芒。而朱家累富至今家大業大難免有枯枝爛葉,她有心改革卻難挽頹勢。老一代的人不是不知現在航運不盈利甚至需要貼補,卻死死抱著家業根基不鬆手,拖累得她施展不開手段。


    她要掌權並擺脫掉負累,而季修白則要得到朱家數代經營的航線。甲之□□,乙之蜜糖。既是各取所需,又何樂不為。


    在這場婚姻中他們的收益遠超過外人的想像,兩年的時間換來原本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達到的利益目標,怎麽看都是劃算的。


    「你心情很好。」


    朱韻明收斂心神,正了正麵色,「做了一單漂亮的,自然放鬆。」


    「海港的天氣怎麽樣?」


    「多雨,濕氣重,陰冷透骨。」朱韻明皺了皺眉,似乎那濕冷的海風仍吹得她頭疼,「在那邊生活久了恐怕要得風濕。」


    季修白垂下眼。


    朱韻明約了朋友吃飯,很快就走了。也可能她隻是找個藉口,不願意和他同處一室。他很清楚這個女人的厲害之處,就是太有自知之明。她的能力與野心正匹配,對於朱家這一代來說是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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