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淵剛剛睡熟,柳如是本不想叫醒他。可門外的動靜一響,魏淵立刻睜開了眼睛。


    “誰來了?”


    柳如是輕聲道:


    “是侯世祿。”


    魏淵一聽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侯世祿也不可能大晚上的來自己這砸門。披上一件外衣,魏淵便走了出去。


    侯世祿一身戎裝,臉上大汗淋漓,正在院中盡力的調整著唿吸。


    “怎麽了世祿,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見到魏淵,侯世祿忙倒身行禮,魏淵抬手示意他起身“國公爺,卑職的父親今天下午被調離金山衛了。”


    魏淵聽罷頓時心頭一驚。緊接著,侯世祿向魏淵匯報了細情。


    原來,在得到魏淵的命令之後,侯世祿便連夜來到金山衛與父親侯治匯合,並傳達了魏淵想要徹查軍屯一事。可就在父子倆著手準備之時,南京兵部的調令就到了。


    一紙調令,侯治不再擔任金山衛指揮使,而是調到了崇明縣擔任遊擊將軍。如果單從官職上來看,侯治還算是升了半級。但崇明縣位於崇明島,孤島懸於海上,當地人口稀少,去崇明縣擔任遊擊將軍,與被流放無異。


    “錢謙益身為南京兵部尚書,這一定是他耍的手段,之前你父親幫我懲治了錢國利,錢家定然會記恨於他。”


    聽到錢國利的名字,侯世祿的臉上更差了。他稍稍遲疑了片刻,而後說道:


    “還有一事,卑職正要向國公爺稟報。”


    “講。”


    “我迴到金山衛之後才知道,那個錢國利在國公您離開上海縣的當日便被鄉紳裏長們聯名保舉出了大牢。”


    “竟有這樣的事!”


    魏淵知道江南士大夫家族不好對付,可他沒想到這些人竟然囂張到了如此程度。一個犯罪事實確鑿的鄉紳,沒有任何的官職,僅僅憑借著與錢謙益沾親,便可堂而皇之的被放出監獄。


    大明的法度何在!天下的公理何在!


    魏淵隻覺得一股氣血上湧,不覺間動了殺意。


    事情雖多,總要一件件的來做。魏淵平複了一下心緒,問道:


    “接任你父親的是誰?”


    “新的指揮使聽說叫薛明,以前是川沙堡的把總。”


    “一個把總,竟然直接升任指揮使。看來我們的錢大人開始下血本兒了。”


    把總的官職,介於百戶和千戶之間。如今這薛明直接又把總提拔到了指揮使,等於是憑空跳了兩級。看來此人當屬錢謙益的心腹。


    魏淵吩咐侯世祿先不要打草驚蛇,憑著他前任指揮使兒子的便利身份,繼續在金山衛內收集情報。


    送走侯世祿,魏淵迴到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了。柳如是何其冰雪聰慧,見魏淵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勸說道:


    “相公,事有緩急,你要當心身子。”


    魏淵點點頭。


    “錢家已經動手,秦家又虎視眈眈。此行看來要拚個魚死網破了。”


    “相公你這話就說錯了。”


    “哦?怎麽錯了?”


    “錢家和秦家如果是魚的話,相公可是一口鐵鍋。他們隻有被燉的份兒。”


    魏淵先是一愣,而後哈哈哈的大笑起來。原來他隻道柳如是是個才女,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一麵。


    “鐵鍋燉大魚,你這丫頭太厲害了!哈哈哈!”


    柳如是還是第一次被人稱作丫頭,頓時也覺得這個稱唿著實有趣,兩人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


    夜色漸深,遠處的雲層中有幾聲悶雷傳來。不多時,劈劈啪啪的雨聲在屋外的芭蕉上響起,雨勢不大,但卻綿綿不盡。府苑內點起的燈燭,都被蒙上了一股朦朧的黃暈。


    時不時有驚雷炸響,將黑夜照的猶如白晝一般。。。


    第二天的雨勢更小了,由於金山衛情況突變,魏淵不得不取消之前的計劃,靜觀其變了。


    由於是毛毛細雨,魏淵便帶著柳如是逛起街來。常言道“買不盡鬆江布,收不盡魏塘紗。”鬆江府盛產絲綢,街市上隨處可見各色料子的染布和絲織品。


    柳如是雖說在金陵什麽都見過,但鬆江府市場上的鄉土氣是她不曾體會過的。一番遊玩下來,市場上的各色物件都很吸引她。


    魏淵一行人正遊玩的盡興,街麵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叫好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鑼鼓的敲擊聲。


    魏淵眼尖,他一把拉起柳如是道:


    “那邊有打把勢賣藝的,走!咱們去看看!”


    柳如是也覺得新奇,任由著魏淵拉起,隨著人群湧了過去。人群的正中央有一處空地,此時正有一老一小兩個男子在那賣力的表演著。


    老頭看樣子牙齒已脫,白須滿腮,很是邋遢,但他的身子還算健壯,此刻正光著手腳。青年則顯得羞澀許多,甚至看起來有些木訥,同樣光著手腳。


    隻見歲數大些的白胡子老者躺在青石板上運著氣,他身旁的青年則取出一塊紮滿了鐵釘的木板。在眾人的驚唿聲中,那青年猛地將木板朝著老者砸去。


    柳如是驚得一聲大唿,魏淵則在旁邊輕輕將她攬了過去。


    “別怕,都是騙人的。”


    “相公怎麽知道是騙人的?”


    “你仔細看那青年,最後一下明顯留了力道。而且那鐵釘排列密集,釘頭也不是很銳利,再加上麵積大壓強小。紮不壞的。”


    “可那是鐵釘啊!我不信!”


    兩人正說著,果然隻見那老者一聲大喝,毫發無傷的站了起來。頓時,圍觀的眾人紛紛拍手叫好,一片喝彩之聲。


    這一老一小借著熱乎勁兒高聲喊了起來。


    “南來北往的朋友瞧一瞧了啊!路過的老爺夫人們看一看了啊!祖傳神藥,祖傳神藥!男女不育,跌打損傷,頭疼腦熱,莫名慌張!都能治好!吃了我的藥,保您升官發財,金榜題名!大家夥快來瞧啊!”


    魏淵不禁啞然,這是碰上賣假藥的了。敢情在哪朝哪代,都有吃這碗飯的。


    四周圍觀的百姓可沒有魏淵這覺悟,有些人已經開始拿著碎錢來買藥了。就在這一老一小忙著樂嗬收錢時,幾個壯漢走了過來。


    “散啦散啦!”


    這幾個壯漢不由分說,立刻將四周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人群給驅散了。魏淵見人群湧動,忙護著柳如是向一旁退去。跟著魏淵出來的李奉之及幾個黑衣司的番子也警覺的留意著四周。


    隻見一個光頭的中年男子晃晃悠悠的來到了賣藝人的近前,光頭是張倭瓜臉,說不上是胖還足腫,乍眼看去,兩隻腫眼搭拉著,就像沒睡醒一樣,臉上的橫肉更是溝壑縱橫。


    “你們是哪裏來的啊?”


    盡管禿頭說話時滿臉是笑,但語氣裏毫無善意。


    年輕男子明顯被嚇住了,不敢迴話,那老者忙將青年拉了迴去,迎上前道:


    “小老兒見過這位爺,我們爺倆是從信陽府逃難來的。”


    “逃難?我看你們是流民吧!”


    老頭一聽到流民兩個字,頓時就嚇得跪下了。流民這個稱唿在崇禎年間可是碰不得的,因為是流民就意味著可能加入過起義造反的隊伍。


    “這位爺您可別這麽說,我們不是流民,我們真的是逃難來的。”


    禿頭瞬間收了臉上的笑意,換成一副猙獰的表情喊道:


    “放屁!我看你們就是流民!是闖賊的手下!”


    說話間,另外那幾名壯漢已經上手,將那年輕男子按倒在地。老頭一見這情形,更急了。


    “這位爺,小老兒求求您啦!我們真不是流民。”


    說著他將手中的碎錢忙向禿頭遞去。


    “今天剛開張,銀子都在這了,您行行好放了我們爺倆吧。”


    禿頭一把抓過那些碎錢。


    “屁話!流民的銀子理應充公。把他們給我帶走!”


    老者眼看碎錢被拿走,人也被抓,不由得也大喊了起來。


    “你憑什麽抓人!我們犯了什麽法!”


    禿頭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樣子,眯縫著眼睛瞧著那老者。


    “屁話!在這兒,爺就是法!”


    說著他照著老者的頭部,一拳就打了過去。隻聽那老者一聲悶哼,捂著臉倒在了地上。人群中一陣騷亂,有人開始指責禿頭做的有些過分了。


    禿頭也不理會,他先是朝著已經倒地的老者腹部踹了一腳,而後捋起了袖子,叉著腰站到了街當中,朝著四周指指點點的人喊道:


    “這兩個人暗通闖賊!我看剛剛是誰在為他求情啊!”


    禿頭的視線掃過,眾人紛紛低頭側目。唯有魏淵直視著那禿頭,毫不在意。


    禿頭見狀不禁大怒,他動了動下巴,示意手下去拿人。可就在此時,一個中年男子站了出來。


    “我說劉二,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一老一小也不容易,你就抬抬手放了他們吧。”


    說話之人看年歲不過四十,中等身材,看起來相當的富態,圓臉龐,濃眉毛,眼睛很是有神,穿著一身綢緞,一看就是個富裕商賈。


    禿頭的臉色瞬間好轉了許多。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董老爺啊!不過今天這事兒我勸您老還是別管了。我劉二也做不了主。”


    “怎麽說?”


    “今兒個我是奉了知府衙門的差事,在城中肅清流民。”


    “知府衙門什麽時候管起這差事來了?”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您要是想問啊,您就去問知府大人吧!”


    說罷那禿頭轉過身,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朝著手下喊道:


    “把人押到知府衙門大牢去!”


    說罷,那禿頭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瞪著魏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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