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牧民族特有的唿嘯聲響徹大地,正藍旗的騎兵們歡喜的呐喊著。那是獵人發現獵物的喜悅,那是期待殺戮的興奮。


    貝子、甲喇額真蘇古泰是這支千人騎兵隊伍的首領。他來自滿洲最古老的富察氏家族,早的五百年前的完顏阿骨打興起於白山黑水間之時,富察氏便已經是女真部落中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了。


    滿洲八旗以三百人為一牛錄,五牛錄為一甲喇,五甲喇為一固山。甲喇額真屬於軍隊中的中高級將官。


    年輕的貝子蘇古泰出生在顯赫的富察家族,憑借祖輩的戰功他年紀輕輕便有了貝子的爵位。自命不凡的蘇古泰希望憑借自身的努力,以戰功擺脫父兄們的光環籠罩,此戰他奉皇子豪格的命令出城放火燒毀殘存的麥草,徹底切斷明軍補給。原本以為是件索然無味的差事,可不想正好撞上了明軍。蘇古泰當即下令全軍出擊,勢必要全殲敵兵。


    背靠著茂密的白樺林,由車輛組成的半圓形防禦陣地已經完成。20多輛裝滿糧草的馬車首尾相連,組成了一道臨時的防線。


    一百名身穿著破舊鴛鴦戰袍的兵士在防線內又以十人為單位構成了十個作戰單位。


    剩下的那兩百名搬糧的勞工中,一百人手持長槍圓盾在防線內戒備防禦,另一百人則負責使用弩箭進行遠距離火力支援。


    然而李奉之手下的三百人相較於對麵正藍旗的千餘名鐵騎,還是顯得人太少了。盡管身後的白樺林生長的極為茂盛,能夠有效的阻止騎兵的衝鋒。可即便是如此,單憑這區區三百人也是沒可能抵擋住數量眾多優勢騎兵的衝鋒的。一旦外圍車陣被突破,那整個防禦必將會土崩瓦解,這三百人也會被敵軍轉眼間吞噬殆盡。


    李奉之一言不發的盯著遠處漸漸逼近的敵軍,久經戰陣的他心裏很清楚,若是沒有援軍,自己必死無疑。嚴陣以待的軍陣中,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兵們在小幅度的活動著筋骨,以期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保住一條性命。而那些年輕的兵卒,尤其是剛剛拿上武器的農民們則神情緊張的咬著下唇,不停地吞咽著唾沫。


    弓弩手已經列隊完畢蓄勢待發,奪命的箭頭上迸發著耀眼的寒光。時間仿佛凝固般,整座陣地一片死寂。


    突然李奉之拉長的聲調打破了沉寂。


    “全體保持防禦陣型!弓弩手就位!”


    沉悶的牛角號聲響起


    煙塵散去,繡著金龍的藏藍色軍旗迎風飄揚。軍旗之下是排列整齊的馭馬甲士。千匹戰馬的鐵蹄踐踏大地發出“隆隆”的聲響,騎士們粗重的唿吸聲此起彼伏。


    沉悶的牛角號再次響起


    軍旗之下,貝子蘇古泰勒住韁繩,眼神中盡是不屑。從明軍防禦的陣型來看,人數應該不多。微微令他感到吃驚的是,這些明軍在自己大軍的麵前竟然還能做到屹立不動,看來明軍也不盡是貪生怕死之輩嘛!


    “莫爾根,準備發動全麵衝鋒。”


    牛錄額真莫爾根出身獵戶世家,從軍已近二十年,是個十足的老兵了。聽完貴族子弟蘇古泰的軍令,這位老兵微微皺了皺眉頭。莫爾根的心裏很清楚,麵對這種車輛圍成的防禦陣線,全麵衝鋒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貝子殿下,明軍用車輛組成半月形圓陣,就好像一隻蜷縮了身軀的刺蝟,我軍全麵進攻的話,損失肯定會不小的。因此我建議...”


    沒容得莫爾根把話講完,蘇古泰抬手示意他停下來不要說了。隨後年輕的貝子語氣嘲弄的說道:


    “莫爾根,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莫爾根緊緊的抿著嘴唇,強抑製住心頭的怒火。作為一名自努爾哈赤時代就縱橫沙場的旗人,蘇古泰當眾說出這話實在深深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但為了手下旗人的身家性命,莫爾根還是忍氣耐著性子說:


    “大人,我莫爾根作戰從來就沒有怕的時候。隻是全麵進攻真的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失,因此我建議騎兵側翼集中突破,待突破車輛組成的防線後,便可趁著敵兵陣型鬆動之機再進行全麵衝鋒。”


    蘇古泰從話語中聽出了莫爾根的不滿,他將手中的馬鞭一揮,指著不遠處明軍的陣地吼道:


    “莫爾根,你睜眼好好瞧瞧!那裏不過隻有區區幾百明軍而已!一幫隻知道躲在城牆後龜縮防守的漢人而已!雄獅捕捉獵物,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來就好。明軍不堪一戰,我八旗子弟一個衝鋒內將可他們全部殲滅!”


    這支正藍旗部隊中,像蘇古泰這類初上戰場的年輕旗人不少。這些軍中的少壯派早就看莫爾根一幫老人在那倚老賣老不順眼了。聽完蘇古泰對莫爾根訓斥,年輕的旗人們大聲叫囂起來。


    “貝子爺說的對!漢人都是綿羊,隻管衝過去殺了他們便是!”


    “莫爾根大叔筋骨老了,膽子也越來越小了!”


    “哈哈哈!”


    莫爾根一言不發表情冷漠的聽著這些後輩們肆無忌憚的對自己進行著羞辱,他深知遼東的關寧軍與關內衛所兵是截然不同的一種存在。他們與八旗兵一樣,嗜血、擅長殺戮,而且這些關寧軍的眼神中有著一種讓他過目不忘的仇恨!帶著仇恨上戰場的敵人是最恐怖的。一想到著莫爾根就覺得不寒而栗。


    突然間他想到了兩年前入關時遭遇的的那次夜襲,同樣也是隻有區區幾百名明軍,但卻攪的皇子豪格的軍營內人仰馬翻,損失慘重。他自己也僅僅是靠著躲在戰友的屍首之下,才從明軍的箭雨下撿迴了一條命來。在那些殺的雙眼血紅的明軍當中,莫爾根也看到了仇恨。


    蘇古泰不屑的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莫爾根,當即下達了全麵進攻的命令!


    第三聲牛角號沉悶的聲響終於響起,蘇古泰一馬當先率領著手下正藍旗的將士們唿嘯著直奔向明軍陣地衝去。


    戰鬥開始了!


    “注意了!弩手準備!”


    李奉之雙眼緊盯著滿洲騎兵,估算著彼此之間的距離。


    “三百步!兩百九十步!弩手注意!”


    不到一百支弩或熟練或生疏,有快有慢的抬了起來,陽光下的弩箭寒光四溢,殺意漸濃......


    蘇古泰一身精良的藏藍色棉甲,這身戰袍是他父親曾經穿過的,努爾哈赤禦賜的戰袍。


    騎術精湛,武藝了的的蘇古泰也確實配得上這身戰袍。雖然實戰經驗不多,但蘇古泰確是一位天生的戰士。


    戰馬在高速的行進,蘇古泰的雙手離開韁繩,單憑借雙腿的力量緊緊夾住馬肚子,雙手熟練的彎弓搭箭。身後正藍旗的控弦之士也紛紛在馬背上快速完成射箭前的準備工作。蘇古泰也在丈量,丈量著明軍的死期...


    李奉之突然從運糧車上跳了下來大喊道:


    “舉盾!所有人注意!準備聽我號令,待弩手射擊完畢後等我命令再放出弓箭。弩手盡量平射,弓手仰角射擊!前排的兄弟除非死了,不然盾牌絕不能放!都聽清楚了嗎!”


    “清楚。”


    戰陣之上的迴答顯得有氣無力,更多的人已經緊張的說不出話來了。


    “這可是你們這輩子最後說的話了,一會兒那些滿洲敵人就會拿咱們的腦袋去換賞錢。你們這話說的也太他媽的不爺們了!有種的都給老子喊出來!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好!弟兄們,殺!殺!殺!”


    膽怯、熱血、仇恨在這一瞬間被李奉之徹底點燃,半圓形的方陣內傳出了山唿海嘯般的迴答:


    “殺!殺!殺!”


    “弩箭放!”


    “嗒嗒嗒……!


    而幾乎與此同時,蘇古泰也下達了軍令。


    “放箭!”


    “颼颼颼……!”


    冰冷的弩箭無情的穿透甲衣嵌入正藍旗將士的軀體之內,中箭的騎兵和戰馬紛紛倒地,頃刻之間便被被無情地卷入滾滾向前的馬蹄之下,一時間人喊馬嘶,血花四濺!四灑的鮮血混跡於泛起的塵煙當中,頹然倒地的生命在痛苦的尖叫聲中做著最後的掙紮。


    明軍陣中不少毫無作戰經驗的農民由於躲閃不及也紛紛中箭,有些人倒地痛哭的嘶喊著,而有些則根本沒來的發出一點聲響便倒地身亡,他們被雕翎箭無情的貫穿了喉嚨,成了亂世中的孤魂野鬼。


    眼見衝鋒在前的將士紛紛墜馬倒地,驍勇的滿洲騎兵並沒有停止呐喊,死亡和殺戮隻會喚醒他們內心最為原始的衝動,那是源於遊牧民族血液的欲望。踏著同伴的屍體,正藍旗騎兵如蝗蟲般快速的朝著車陣逼近。頂著箭雨他們浴血衝出,揮舞著馬刀怪叫著越來越近!


    李奉之抖擻精神,高聲傳達著自己的軍令。明軍陣中弩箭與弓箭交替射擊,弩箭射殺衝到近處的敵軍,而弓箭則負責攻擊正藍旗隊伍的中間位置,以切斷後續跟上的部隊,從而化解車陣正麵麵對的衝擊強度。


    寂靜的午後,在一望無垠的河西走廊上,一群素不相識的人正在以命相搏,殺聲震天。


    一支弩箭掛著寒風擦著蘇古泰的臉頰飛過,身旁他的親兵額頭上正中一箭,發出一聲悶響之後便從戰馬上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屍體的腳被馬韁套住,失去了主人的戰馬漫無目的的逃離了戰場。


    蘇古泰直到此時才意識到莫爾根的話是那麽的正確,自己不顧一切全力衝鋒換來的隻是麾下戰士的不斷損失。然而事已至此,蘇古泰已經沒了退路,這一次衝鋒他必須走到底,中途撤退的話不僅會深深刺痛他的自尊心,而且會招致更大的損失。


    蘇古泰抽出腰間的寶刀怒吼道:


    “正藍旗的勇士們!你們是八旗鐵騎中最勇猛的戰士!正藍旗的榮譽需要你們用戰刀和鮮血來扞衛!如果我們不能攻下明軍陣地,那正藍旗將會成為八旗軍中的笑柄!你們願意餘生都在他人的嘲笑與鄙視中生存嗎?你們願意讓子孫以你們的名字為恥嗎?”


    進退兩難的正藍旗將士用聽罷後憤怒的嘶喊道:


    “不~~”“不~~~”


    “拔出你們的戰刀,驅使你們的戰馬,讓漢人在我們的怒火下戰栗吧!跟我衝!”


    迴應蘇古泰的是更加激昂的呐喊,藍色甲衣匯成了藍色的波浪,從三個方向瘋狂的朝著明軍陣地不斷湧來。


    李奉之咬牙大叫道:


    “舉盾挺住!火槍準備!”


    就在衝鋒在前的正藍旗騎兵距離車陣不過二十步開外的時候。迎著戰馬踐踏地麵發出的隆隆聲,李奉之拚命喊道:


    “開!”


    一聲令下,盾牌組成的防禦方陣突然左右分開,手持火銃的衛所兵近距離對著衝上前來的正藍旗部隊展開了一輪火槍齊射!


    ”砰砰砰!”


    一連串撕心裂肺的馬嘶人喊之聲被淹沒在了火銃射擊發出的隆隆聲下,伴隨著陣陣升起的硝煙,正藍旗的騎兵稀裏嘩啦的被射翻一片,後麵緊衝上來的部隊來不及勒馬,隻能直挺挺地撞了上去,整個騎兵部隊的進攻隊型頓時亂成一團。


    兩軍短兵相接,以死相拚的時刻終於到了!


    李奉之抽刀大喊:


    “殺敵報國!就在今朝!弟兄們!列陣!殺!”


    由十人組成的十支小隊立刻行動了起來,他們盡管是各自為戰,但卻相互照應。四麵舉起的盾牌像是保護陣內將士的巨大龜殼。在盾牌的縫隙之間,不時閃動著刀劍的寒光與火銃的硝煙,高舉的長槍時不時給予騎兵以致命一擊。李奉之橫刀直立,在他身後是迎風飄揚的大明軍旗。


    狹小的半圓形陣地之上激戰正酣,刀劍碰撞的金屬聲,戰馬的嘶鳴聲,將士的呐喊聲,以及戰刀砍穿甲衣後切進人體發出的悶響聲……


    莫爾根雖然也跟著展開了衝鋒,但他卻有意率領本牛錄的旗人放慢了進攻的速度。當蘇古泰率軍攻入明軍陣地之時,莫爾根距離明軍陣地還有一段距離。


    原本莫爾根以為當蘇古泰衝入明軍陣地時基本上戰鬥已經算是接近尾聲了。可明軍擺出的陣型卻令他大吃了一驚!


    莫爾根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接著他驚唿道:


    “不好!是鴛鴦陣!貝子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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