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明月上了樹梢,驚飛了棲息在枝頭的喜鵲。清涼的晚風帶走了夏日的酷暑,仿佛也吹來了遠處的蟬叫。


    天空中輕雲漂浮,閃爍的星星時隱時現,忙碌了一天的魏府傭人們正在享受著難得的閑暇。


    魏淵百無聊賴的躺在一張雕花的拔步床之上,這拔步床是明代特有的一種家具,從外形看就像一個小屋,床身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架子床,一部分是架子床前的圍廊。


    床架的作用是為了掛帳,為達到室內寬敞明亮,其左右和後麵安裝了較矮的床圍,床圍及床牙浮雕卷雲紋,床前門圍子浮雕折枝花卉與牡丹圖。就好像是屋中又自建了甚是精致的小屋一般。


    雖說是木質的床身,由於在床麵上鋪蓋了上好的純棉褥子,魏淵躺在上麵倒是沒有什麽不適的感覺。


    他此刻擔心的是,明天如何在邱知府麵前盡量少出些醜,對於四書五經和學問八股他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想著想著,魏淵的注意力漸漸被這出奇安靜的夜晚所吸引。沒有現代工業噪音的世界裏,夜晚果真是不一般的安靜,明明是遠處的犬吠聲好像就在身邊,雖然在屋內,可夜間的蟲鳴和沙沙的風聲也聽的如此真切。


    聽著聽著,一股困意襲來,剛剛還捧著書亂翻的魏淵轉眼間就已經鼾聲大作了。魏淵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舒服的躺在櫸木拔步床上鼾聲大作的時候。有一個歲數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正在對月長歎。


    這個人沒有精力去考慮自己的命運,在他眼中隻有國運,因為他是大明朝的最高主宰者——崇禎皇帝朱由檢。此時他的心情可以說是喜憂參半的。


    喜的是自進入崇禎十一年一月至三月以來,陝西最後一股“賊軍”李自成部被洪承疇圍追堵截接連敗退,大明官軍則是連戰連勝捷報頻傳!


    李自成在流竄途中,又被總兵馬科、左光先領兵截擊。如今已經洪承疇統和五省軍士已經對李自成部形成了合圍之勢,剿滅這支自高迎祥後最頑強的農民起義軍看起來隻是時間問題了。


    另一支最大的流民張獻忠也於五月份在湖北穀城向大明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熊文燦投降,整個中原大地折騰了近十年的民亂終於要告一段落了。


    憂的是自他登極大寶以來,十一年中,清兵已經四次人塞,且次次都直逼北京城下。滿清對於大明的威脅已經變的越來越不能忽視了。


    為了應對如今危機四伏的京畿形勢,崇禎皇帝不得不考慮抽調任正在全力圍剿農民起義的洪承疇、盧象升等將領領各自兵馬北上布防,與山海關馬科、寧遠吳三桂兩鎮一起構建京師防線以應對滿清咄咄逼人之勢。


    總的形式是好的,崇禎皇帝如此安慰著自己,但今日兵部抄送的奏疏卻像釘子一樣的嵌入了崇禎脆弱的心髒裏。對於崇禎而言,百姓的疾苦是他心痛的事情。


    身為萬曆皇帝的孫子,天啟皇帝的弟弟。一個不到二十八歲的青年將整個大明的江山扛在了肩頭,常年壓抑鬱悶的心情使得原來白皙的兩頰如今在幾盞宮燈下更是蒼白憔悴,鬢角已經出現了縷縷銀絲。


    銅製的香爐裏飄出似有似無,嫋嫋不斷的青煙,在彩繪精致的屋梁上盤旋。青煙中皇帝陛下的麵容卻顯得失落之極。


    “臣西安府商南縣縣令陳遇主奏疏:臣屬商南縣,自去歲一年無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間,民爭采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後而蓬盡矣,則剝樹皮而食。諸樹惟榆皮差善,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總秦地而言,慶陽、延安以北,饑荒至十分之極,而盜則稍次之,西安、漢中以下,流寇盜賊至十分之極。”


    百姓的慘狀讓他痛心疾首,但奏疏中關於流寇盜賊字眼的出現則讓這位眾人眼中的主宰者變的寢食難安。一想到原本已經趨於穩定的剿匪形式會有再度死灰複燃的趨勢,這位少年天子心中便仿佛漂浮著不可抹去的陰影。


    “陛下,已經是二更天了,要注意龍體啊!”


    崇禎最寵愛的田貴妃小心的說道。崇禎皇帝轉過臉來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看了田貴妃一眼,田貴妃生的端莊秀麗,一身華美的宮服也遮不過她渾身散發出的雍容氣質,那雙明目更是透出聰明女人的魅力。


    “加急的奏折一封接一封,不休息了。”


    說罷崇禎便不再去看田貴妃,迴到龍書案頭繼續批閱起奏報來。田貴妃想要再勸說一下,她本想建議一般的奏報交由司禮監的太監們去辦就是了,但想想還是作罷了,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她知道,崇禎隻相信自己。在他眼中任何人都會欺騙皇帝,就是她這個妻子也不例外。想到著,田貴妃安排宮人去給皇帝準備參湯,自己則親手給皇帝研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守護這個全天下最可怕也最可憐的男人。


    此時魏府內,二少爺魏狄的屋內也是燈火通明,他不斷的在書稿上奮筆疾書著以期待明天能夠在邱知府麵前好好表現一番。


    雖然困意一次一次的向他襲來,但隻要想到明天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壓上那個廢物弟弟一頭,他立刻又興奮了起來。他恨不能寫下千古絕唱來讓魏淵在自己麵前自慚形穢。


    “明天一定要讓這小子出醜,方解我心頭之恨!”


    想到這魏狄又繼續奮筆疾書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魏興周就帶領著自己的四個兒子以及眾家丁傭人早早的等候在秋平鄉的大路邊,整個秋平鄉的百姓都知道今天要來一個大官,也自發的在魏府的歡迎隊伍外聚成一團守候在路旁。


    太陽已經完全升到了正當中,知了聲聲在傾訴著夏日的炎熱,守候在路旁的歡迎隊伍已經沒有了清早時的精氣神。


    除了魏興周仍衣襟整潔的站立外,等候的隊伍七零八落的或蹲或坐的守候在路邊。


    巳時三刻,鄉道上突然揚起了一陣塵土。一名身著鴛鴦戰袍的衛所騎兵策馬揚鞭而來高聲喊道:


    “知府大人儀仗將至!官吏軍民人等齊齊閃開!”


    這一聲仿佛悶夏中的一聲驚雷,原本稀稀拉拉的迎接隊伍瞬時緊張了起來,除了孩童們不明就裏的依舊嬉戲打鬧外,大人們紛紛站直了身子,探著腦袋向遠處望去。


    由於後麵的人紛紛往前擁擠,場麵一度顯的十分混亂。多虧了魏府內的大小管事們,他們大聲嗬斥才使得場麵穩控了一些。


    大約又過了一刻鍾左右的時間,突然鄉道上跑來了一隊身著嶄新鴛鴦戰袍的衛所士兵,估摸著有兩百人左右。這些衛所的士兵各個腰間別著跨刀,手上端著長槍,後背上還背著火銃。


    他們各個顯得精神抖擻,跑起步來很是威武雄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這點倒是讓魏淵很是驚訝。在他以往的印象中,明朝的衛所兵都是那種懶懶散散,毫無戰鬥力可言的存在。今天一見倒是讓他對明朝的衛所兵刮目相看了。


    其實魏淵不知道的是,這些衛所兵是府衙專門的儀仗人員,平日裏的操練也都是以樣子活為主。自然是看起來很是像樣,至於戰鬥力嘛,基本可以忽略。


    這些官兵們沿著道路兩旁跨立而站,將圍觀的人群分割在道路的兩側。後麵緊跟著衙役舉著“肅靜”“迴避”的牌子緩緩而來,再往後則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八抬大轎”。


    由於這邱知府是正四品的州官,因此他乘坐的轎子頂部為棗紅色。後麵還跟著一頂綠色的轎子。由四名轎夫抬著轎子。


    在這頂轎子後麵有一位騎馬的將軍帶著一隊衛所兵緊跟其後,這些衛所兵跟前麵的相較就差了許多了。衣服破舊不說,一個個的痞氣十足,雖然是排隊行進卻毫無章法可言。


    紅頂的轎子在魏興周跟前停了下來,一挑簾一位麵色微黃胡須濃密的中年男子探出了頭。


    “興周兄,多年不見一向可好啊!”


    邱知府笑著說道。


    “魏興周見過邱大人!”


    魏興周對於官場的規矩還是清楚的,雖然邱懋素對自己以兄弟向稱,但自己要是不明就裏的也以兄弟向稱那就太失禮了。


    二人交談了幾句後邱知府將坐在後麵轎子上的南召縣縣令馬玉峰引薦給了魏興周。對於馬玉峰魏興周是見過的。隻是今天高高在上的馬縣令與平日裏相差很大。


    今天的馬縣令沒有了以往不可一世的感覺,微笑著跟魏興周客套著,好像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三人寒暄了一陣後。魏興周便帶著魏府的一行人員在前麵引路返迴了魏府。


    邱懋素貴為知府,但還是被魏府的壯美華麗所震驚。這魏府的家產殷實,稱得起良田千頃,米麵成倉,騾馬成群,彩緞成箱,果然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之家。


    “興周兄真是生財有道,邱某自愧不如啊!”


    聽到邱知府這麽說,魏興周急忙還禮道:


    “大人過譽了,草民隻是經營些下作的生意。與大人熟讀聖人之書,高中金榜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提的。”


    “哈哈哈,興周兄過謙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邱懋素對奉承之語還是很受用的。


    來到大廳,酒菜早已經安排妥當,按賓主落座後,一時間觥籌交錯氣氛很是熱烈。魏興周借著酒勁將早已準備好的“禮品”分別塞給了邱知府與馬縣令。分別是紋銀兩千兩和紋銀五百兩的銀票。


    邱懋素起先還是一番推脫,直到魏興周表態這是為南陽府保境安民所盡的一份心意後才勉強收下,而那位馬縣令則是直接笑納了。


    利用這個機會魏興周把自己近段時日屢遭衛所將軍和縣裏敲詐的事情委婉的向邱知府做了匯報。邱懋素當場向魏興周表態以後此事他定會仔細過問解決的,馬縣令也表示自己一定會約束好部下保證以後杜絕此類事情的發生。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說完了自己的問題,魏興周就準備著手讓自己的兒子們好好表現一番了。在經過引薦之後,魏興周的四個兒子端端正正的站在了滿臉笑意的邱懋素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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