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又沒有喝藥?”不孤看著景牧旁邊剩著的藥碗,十分為難的道。


    “拿下去吧。”景牧淡淡的瞥了一眼藥碗,沒有任何想要將它喝下去的興趣。


    “公子?”不孤擔心道。


    “去吧,以後都不用再煮了,你不是大夫,煮的藥也藥不對症。”


    “這藥是不孤按照您以前寫的方子煮的。”


    “毒人之毒千變萬化,上一次有用的藥,這一次也未必有用。”景牧難得解釋了一下。


    “以後別煮了。”


    “您已經許久沒有喝過藥了,再不喝藥的話,您的身子會受不住的。”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更何況,即便是每日按時喝藥,我也不會長命百歲。”


    景牧揮了揮了手:“我已經喝了這麽多年的藥,如今好不容易該做的都做了,這藥也就不喝了。”


    不喝了。


    景牧躺在躺椅上,蓋著毯子,舒舒服服的曬著太陽。


    手裏握著與程筠墨做筆友的時候,她特意送的木鳥。


    這木鳥是他在玉家倒下,他會帝都之後,問他母親要過來的。


    如今,他手裏屬於程筠墨送的東西不多,能多一件自然是要多一件的。


    畢竟,好東西永不嫌多。


    在身體叫囂的疼痛中,景牧蓋著太陽撒下來的溫暖,手中握著程筠墨送的木鳥昏昏睡去。


    大概是最近見過程筠墨,所以也不可避免的夢到了她。


    就在他向玉家妥協之後的那次毒發,他卻突然領悟到了平衡藥的製作方法。


    平衡藥的製作方法,貴在平衡,毒人之所以會毒發,就是因為體內的毒不平衡。


    而玉家的平衡藥其實也是用各種毒製成的,意外將毒人體內的毒達到一種平衡的狀態。


    其實隻要他在毒發的時候,服用可以維持體內各種毒平衡的藥,就可以了。


    隻要體內的毒,達到平衡,毒發也自然而然的結束了。


    所以,這世上並沒有什麽平衡藥,有的隻是各種混合而成的毒。


    雖然原理很是簡單,但在毒發的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讓自己熬不過這場毒發。


    所以每一次熬過毒發,都可以說是一種意外。


    又或者是用程筠墨的話來說,每一個能夠活下來的毒人,都是上天的眷顧。


    但至於是不是眷顧,對於毒人來說,有時候死亡更是一種解脫。


    玉家的下場,是他數年所求,可當玉家真的倒了之後,他其實並沒有太多的高興。


    有什麽可高興的呢?


    他成為了毒人,他再不可能享常人之壽。


    他也失去了程筠墨,失去了那個唯一不計較得失對他好的人。


    他不是沒有遇見過對他好的人,他成了戶部尚書之後,朝中的許多大臣都生了要將他們的女兒嫁與他的心思。


    便是續弦也不嫌棄。


    甚至皇上也為他介紹過幾個姑娘。


    所以他也陸陸續續的見過幾個姑娘,隻是多數姑娘的目的性太過明顯。


    雖然他是定北侯府嫡子,但他畢竟也曾在南疆玉家長大。


    玉家又獲了罪,且玉家之所以能夠獲罪與他有著一定的關係。


    他在做玉家那件事的時候,就算再小心翼翼,也會有一定的疏漏。


    更何況,他後來還親自出麵了。


    旁人不知道他都經曆了什麽,卻知道他是如何對玉家的。


    如何對那個將他養大的玉家的。


    加上他的身體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所以除了一些想要依靠定北侯府,又有一定底蘊的世家,願意把家裏的姑娘嫁給他之外。


    還是沒有多少姑娘願意嫁與他的。


    就算願意嫁與他的姑娘,也都是為了家族,而不是因為他這個人才嫁與他的。


    所以,這世上真心對過他的姑娘,大概也隻有程筠墨。


    可是,他卻主動放棄了她。


    為了能夠讓玉家倒下,他真的付出了太多。


    除了讓毒人之悲不再繼續。


    除了他完成了邵容與臨終前的遺願。


    除了這些事對他有所安慰之外,至於其他的,他是真高興不起來。


    都和他沒什麽關係。


    多年的心願一朝達成,其實也沒有什麽意思。


    他以前總是為了迴帝都活著、為了讓藥房之悲不再繼續活著、為了報仇活著。


    如今這一切都做到了之後,才發現這世間竟然這樣的無趣。


    他不知道他還能為什麽活著,卻要日日都受著毒的折磨。


    想想,他也十分的吃虧。


    所以……這些藥不喝也罷。


    景牧突然看到他的姑娘,鮮衣怒馬,朝他策馬奔來。


    場景一轉,便轉到了那日他們在一起看星星的場地。


    他看見的他的姑娘,笑著朝他伸出手:“阿歸,天黑了,我們迴家。”


    “迴家?”景牧有些許茫然


    “迴家!”程筠墨十分堅定的道,伸出的手還在那裏:“我來接你迴家。”


    “我們迴家。”


    景牧的手不可控製的放在的程筠墨的手上,終於發自內心的笑了笑,他十分溫柔的看著程筠墨:“我們迴家。”


    原來發自內心的開心是這樣的,沒有身上的疼痛,也沒有各種各樣的糾結、考量。


    有的隻是來自內心最深處情不自禁的歡喜。


    程筠墨在收到景牧去世的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


    雖然說著死生不複相見,但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景牧會就這樣離開。


    離開的那麽突然。


    程筠墨突然覺得頭眩暈了一下,她不是不知道景牧的情況。


    她隻是沒有想過,景牧會去世的那麽突然。


    原來,北疆一別,竟是永別。


    “墨兒,你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哭了?”程蘇吟扶著程筠墨,十分關切的道。


    程筠墨摸了摸眼角,看著指尖的濕潤,程筠墨笑得十分蒼白:“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心裏突然十分難過吧。”


    “沒事吧?”


    “沒事,我還有其他事,就不陪堂姐用飯了。”程筠墨十分勉強的笑了笑。


    “我知道了,我將多做的送與其他人便是,你快去忙你的事吧。”


    程筠墨在離開程蘇吟那裏之後,便動用了人手去尋找不孤。


    如果說這世上誰對景牧的死最清楚,不孤絕對是不二人選。


    不孤被程筠墨的人帶到程筠墨眼前的時候,不孤甚至還不慌不忙的行了一個禮。


    程筠墨反而成了那個心亂的人:“聽聞你家公子去世了。”


    “節哀。”程筠墨淡淡的道。


    “多謝程大小姐。”


    “你家公子怎麽會英年早逝。”程筠墨想了一個措辭道。


    景牧也委實能夠擔得起英年早逝這四個字。三元及第、北疆太守、戶部尚書,卻在未到不惑之年的時候,便早早的離世。


    “公子在玉家倒下之後便很少喝藥了,先是很少喝藥,後來便是連一口也不喝了。”


    “說是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他也要好好的歇一歇。”


    “公子走的時候很是安詳,手裏握著一個很是精巧的木鳥。”不孤迴憶道。


    木鳥?


    程筠墨一愣,她雖然有做過木人與景牧,但她從來沒有給過景牧木鳥。


    程家人也不會將木鳥的製作方式外傳,所以便是連買都買不到。


    所以,景牧為什麽會有木鳥?


    程筠墨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她從前有個筆友,與她也算聊得來。


    為什麽筆友與她突然斷了聯係?


    為什麽在失蹤的這些年裏,程家這裏隻收到過一封對方的信。


    她從前以為是對方沒有等到迴信,所以喪失了與她寫信的興趣,另覓了他人。


    如今看來並不是這樣的。


    她與這個筆友之間本來開始的就不合情理,現在想想,景牧完全滿足她剛開始認識筆友的情況。


    人在北疆,她爹爹也照顧過他。


    所以,這個筆友是景牧。


    而這一切都真的像景牧所說的那樣,始於感恩。


    隻是這個感恩未必源於她爹爹,也有可能源於她。


    “木鳥能給我看看嗎?”雖然心裏有了定論,但程筠墨也還是問不孤要了那個所謂的木鳥。


    “可以。”不孤從懷中掏出被景牧臨終前握在手裏的木鳥,遞給程筠墨。


    程筠墨隻看了一眼便知道那個木鳥出自她的手。


    她的每一個作品都是她精心打磨的,即便是沒有什麽挑戰性,程家人人都需得會木鳥,她也會做的格外的精致。


    因為這木鳥當初做的時候,便是要用來送人的,所以便做的格外的精致。


    因為程家的木鳥數量太多,且大體都長得相同,所以雕刻者在做木鳥的時候,基本上都會做一個最獨特的記號,以便區分。


    而這木鳥上的記號,分明就是她留下來的。


    景牧就是她那個連名字都不願意留下的筆友。


    原來,景牧也曾那麽默默的護著她些許年。


    隻是眼下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人都已經沒了。


    “不知你家公子葬在哪兒?我想去祭拜一下。”


    好歹曾經也是真心相互喜歡的人,隻是大約緣分不夠,沒修出一個好結果出來。


    “公子臨終前交代了火化,說是要與夫人的衣冠塚葬在一起,以掩世人耳目。”


    程筠墨當然知道不孤說的夫人是誰,她好好站在這裏,衣冠塚自然是不做數的。


    “把你家公子的骨灰給我吧,我送他去北疆。”


    程筠墨承認,在這一刻她心軟了。


    她見不得這樣孤單的景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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