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墨覺得她仿佛做了一段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有人十分親昵喚她“晚榆”。


    有人十分恭敬的喚她“程軍師”。


    有人如長輩般喚她“羽楚”。


    也有人帶著無限眷戀喚她“楚楚”。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這世上哪裏有什麽宋羽楚,那不過是程家嫡脈嫡長女程筠墨在失憶時的化名罷了。


    程筠墨,字晚榆,程家家主程柰之女,程家家主程亦卿之長姐,在家主程亦卿年幼時,代掌家主之權。若論尊貴,堪比皇族嫡出的公主。


    以至於世人在提起程筠墨的時候,大多人都會下意識的去想,有這樣一個尊貴無比的身份,這一生該是多麽的順遂?


    但程筠墨這短短二十幾年的人生,委實談不上順遂。


    及笄剛過,一月之內,父母俱喪。閩南程家一時間人心惶惶,用風雨飄搖四個字形容當時的閩南程家也不為過。


    程筠墨也從程家是她的底氣變成了程家的底氣。重建木衛,穩定程家。


    而在程家穩定下來之後,後世再提起程家之時,自然而然的便想了程筠墨三個字,甚至到了提起閩南程家隻知程筠墨而不知家主程亦卿的地步。


    睡得久了,乍然醒過來,一時間有些迷茫,竟有些許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卻聽見一直守在床邊的程昭道:“醒了?”


    程筠墨看著程昭還沒有來得及答話,門外傳來的一聲:“姐!”


    將程筠墨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姐!”程筠墨看著程亦卿一臉緊張卻又喜極而泣的表情:“姐,你終於醒了,可嚇死我了!”


    程昭拍了拍程亦卿的背:“先別急著敘舊,讓筠墨把藥喝了再說。”


    程筠墨自己掙紮著坐了起來,將不冷不熱的藥一飲而盡之後,把藥碗遞給程昭,程昭順手將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你失蹤的這些日子,我們怎麽尋也尋不到。能讓你傷心到跳了護城河,那閔封瀾也是人才。我們程家雖有不主動惹事的規矩,但你既然在閔封瀾那裏受了委屈,公道還是能為你還迴來的。”程昭護短的道。


    原本閔封瀾一朝雙後之事,與他們並沒什麽幹。他們程家隻不過是多出了一份賀禮罷了,而他們程家也不缺一份賀禮。


    可倘若這事發生在他們程家身上,那就另當別論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程筠墨嫁就嫁了,畢竟她當時並不記得自己是程筠墨,規矩自然做不得數。


    但是閔封瀾所做之事,他們程家卻不能視而不見。


    “討迴來什麽?”程筠墨神情懨懨的道。


    “我尋到你時,是在護城河。彼時你渾身是傷,整個人早就不省人事。能讓跳了護城河,尋了短見,眼下又是一副十分傷情的樣子,可見閔封瀾傷你之深。”程昭說著說著連敬語也不用了,直接稱唿其姓名。


    “你怎知我尋了短見?”程筠墨撐著身子問道。


    “自我程家協助皇族修建護城河起,便再無人敢在河邊動手。因為但凡有些權力、有些人脈的人都曉得我程家先祖在那河裏布了道陣法。凡是在那裏動手者皆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若是不經意間落入河中,更是屍骨無存。所以,若你當真不是尋了短見,那便是有人害你,不然你怎麽會被我從河中救起。”許是話說的有些多了,程昭拿起一邊的涼茶一飲而盡。


    “護城河是我主動跳下去的,彼時我並不知道落入護城河會有性命之憂。不過福禍相依,若是沒有這件事,我怕是至今仍想不起來自己是誰。”程筠墨淡淡道,不帶任何喜悲。


    程亦卿將一把一直隨身攜帶的木骨折扇遞給程筠墨:“姐,這是你失蹤之後,落在北疆守軍軍營中的折扇。”


    程筠墨接過折扇,打開一看,還是熟悉的手感。扇麵乍一看疑似用的是宣紙,仔細一看這幾麵其實大有門道。


    這把折扇是她用青藤木做的,因是自幼習得機關算法並雕刻之術,所以做一把靈活的折扇不在話下。當時做時因想使打架既好看又有殺傷力,所以做的格外用心。於扇麵、扇骨上花了十成十的心思。用來做扇麵的青藤木被她磨得薄如蟬翼,為數不多的扇骨上更是被她刻了許多精致的薑菏花紋路。


    這把扇子便是隻用來觀賞,憑借著細致的做工、精致的花紋,那也是千金難求。更何況這把扇子用來打架時,也是十分的順手。


    所以一直以來都頗得程筠墨的心意。


    程筠墨摸著這把這把失而複得的折扇,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程亦卿:“這些天,連累你擔心了。”


    “姐!”程亦卿一把抱住程筠墨,這是他了失而複得的姐姐,他無論如何也克製不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姐,我好想你!”


    自程筠墨隻身去北疆軍營到下落不明再到渾身是傷、不省人事的出現在他麵前,這一句在程亦卿心裏存放很久的話,終於可以說出來了。


    程筠墨輕輕的拍了拍程亦卿:“我也是十分想你。”


    待到程亦卿與程昭都離開之後,程筠墨坐在窗邊,望著窗外的風景。大病一場,又是剛剛醒來,臉上還帶著病態的蒼白。


    傷情是真的,但與閔封瀾無關。


    閔封瀾與她之間多是利用,閔封瀾最初看上的也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是宋庭渝侄女的身份。


    倘若他曉得她是程筠墨,怕是防著她還來不及,又怎麽可能再與她有交集。


    至於因閔封瀾而傷情更是不太可能,她做宋羽楚的時候,對閔封瀾的感情隻是朋友,被朋友屢次利用,真心被辜負,自然覺得失望且遺憾,但委實到不了傷情的地步。


    傷情這倒是個好詞,程筠墨找了個位子慢慢坐下,她心悅景牧之時,雖然談不上情深似海,但也算得上真心實意。


    可他最後卻毫不猶豫的置她於死地。


    他們程家與別的世家不同,在成人禮之前都要脫離程家的庇護,獨自曆練一番。


    她年少曆練之時,也見過人間種種艱辛,深知人人都有不得已。她可以理解景牧因為種種不得已而舍棄了她。


    可過往種種,即便是現在迴憶起來,依然十分心痛。


    因程亦卿這些日子的心思都在程筠墨什麽時候會醒這件事上,如今程筠墨醒了,他的一顆心也算是放下了。


    這才有心思在迴到木筆閣後向程昭憤憤不平道:“閔封瀾有幸娶了我姐,還不好好珍惜,還搞什麽一朝雙後,真是白瞎了我程家的賀禮。”


    程昭看了一眼自程筠墨醒來之後,表情便變得有些豐富的程亦卿:“孽緣啊!”


    自從程昭知道宋羽楚就是程筠墨的時候,心裏便十分感歎這緣分一事還真不好說。若是程筠墨不失憶的話,這兩個人怎麽也不可能有姻緣之說。


    “不管孽緣不孽緣,我姐跳了護城河是真,他負了我姐也是真,這筆賬必須要好好算算。”


    程昭十分讚同的附議道:“這賬自然要算,但怎麽算還是要謀劃一番。若筠墨對皇上有情誼,那嫁就嫁了,我們借個機會表一表態度,免得皇族覺得筠墨好欺負便是。可若筠墨對皇上真的沒有情誼,那不如借此機會斷了筠墨與皇上的姻緣,以絕後患。”


    “二叔說的是,我們再看看。”事關他姐姐的事,程亦卿不得不謹慎謹慎再謹慎。


    程筠墨的一舉一動本來就深受關注,更何況是失蹤了那麽久突然迴到程家,自然而然的成了件備受關注的大事。


    而程筠墨本人則在醒來之後自請去守家祠,她做宋羽楚的時候雖知程家不與皇族聯姻,但並不知自己是程筠墨。如今知道了,程家的家規不能開她這一個先例。


    先例這種事情,有一就會有二。況且,規矩立在那兒,就是為了約束眾人,而不是擺著看的。


    無論是誰,都不該有特殊。


    也不能有特殊!


    事情做錯了就是做錯了,無論在做錯事情的時候是不是有其他因由,這結果都是該負的。


    程筠墨就這樣守著先祖的牌位,伴著家規與燭火,過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一封信打破了家祠的平靜。


    信是程亦卿送來的,說是送信的人來自東疆沿海之地,而送信的人將信交到程家便離開了。


    大約有事,程亦卿將信送來,便匆匆離開了。


    程筠墨打開這封寫著程筠墨親啟的信,發現筆跡並不是她熟知的。


    程軍師:


    君安否?聽聞君歸,一時之間,內心竟不知該做何感想。


    我不知是該慶幸你還活著,還是不該慶幸你還活著。


    但我私心的想著,你活著,景二哥一定會十分歡喜。


    程軍師,相信您還未忘記南疆玉家毒人之事。


    我是邵容與,我的兄長,也曾被迫是玉家藥房的一員。


    毒人之痛,兄長並未挺過去。


    我知道您現在心裏一定還在責怪景牧,我寫封信並不是想未景二哥開脫,而是想把一些您不知道的往事盡數告知。


    希望您與景二哥之間得到一個遺憾最少的結果。


    邵容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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