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兩尺寬的田埂上,王紫如卸下肩上的擔子,交給韓隨境,並指向前方的斜坡空地方向,側身給他讓出前路。


    一雙杏眸隨即望向了朝他們大步流星走來的灰衣男子,麵若白玉,有著烏黑的頭發,瘦削身影,身上有著一股子謙遜、以及溫文爾雅。


    韓隨境利落挑起扁擔,從中介紹道:“紫如,這位是白家當家人,白品蘅,你可以叫他白老師。”


    “白老師?”王紫如杏眸微微一轉,原來白家的當家人是個老師。


    看來白家後繼無人呐,的確沒有其他兒郎撐起家族生意。


    白品蘅原以為韓隨境的媳婦也是個燙著小卷發,穿著時髦的軍嫂。


    誰知她身上不但沒有軍嫂的清一色打扮,反倒像個村裏種田的小媳婦,紮著兩條烏黑的辮子,鵝蛋型臉上,鑲嵌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容貌清絕。


    戴著草帽,甘願待在山中,做著家屬院軍嫂們所嫌棄的種田粗活……


    他事先打好的腹稿,在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場,神情微微一愕,謙遜而笑:“你、你好……,我叫白品蘅。”


    “我叫王紫如,不知白老師進村來可有事?”王紫如落落大方的問道。


    白品蘅站在90度轉角的另一邊田埂上,朝著韓隨境挑著擔的背影指了一下,訕笑道:“聽說韓兵團的媳婦是個很厲害的醫生,所以我特地從騰衝過來拜訪你們。”


    “然後呢?”沐浴在耀眼的陽光下,王紫如神情淡漠。


    “我大哥白凜宴,五年前中彈,雙腿殘疾,無法站立行走,癱瘓了五年,所以我想,不知紫如同誌能不能幫我大哥治療他的腿疾?”白品蘅瘦削身子立在田埂上,被王紫如明亮眸子緊緊盯著,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王紫如苦笑了一下,搖首道:“都癱瘓五年了,怎麽治?”


    佇立在田埂上的男子聞言,雙眉緊蹙道:“不、不能治了嗎?紫如同誌,你還沒見過我大哥,或許他的腿還有點治呢。”


    “他人呢?帶過來了?”


    “這…”白品蘅心頭一喜,急忙走近兩步,不好意思的解釋說:“從我家鳳凰鎮到這裏,路途遙遠,況且我大哥癱瘓之後,像解手這些事情,都需要他人協助,所以,突然坐一天的車,不太方便。”


    事實上,以他大哥這個情況,不但他本人不願出遠門。


    這退一萬步來說,王紫如治不了他的腿疾,豈不是白跑一趟?!


    王紫如並沒順著對方的話接著聊,側過臉,望向韓隨境挑著擔的方向,不鹹不淡的開腔,“你是個老師啊?學校放假了是吧?”


    “嗬嗬,以前當過老師,後來我大哥出事後,我爸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沒法打理家裏的生意,所以我便從學校退出來,管著家裏的一些事情。”


    “所以你大哥原本是要退伍迴家,掌管你們家的生意?”


    “呃,也不全是。”白品蘅眸底浮上了一抹黯淡,跟著王紫如走向山坳最前方陽光燦爛的方向,徐徐說道:“我大哥出事之前,也曾是雲省軍部分區司令,身披榮耀。”


    “那些年的白家,門庭熱鬧,我父母是想讓二哥接管家業,如此一來,大哥便可實現保家衛國的遠大理想。可後來,隨著我二哥、大哥相繼出事,我這個白家最不起眼的男子,隻得站出來。”


    二人一前一後,穿行在寬闊的田野裏。


    溫潤山風拂過,夾雜著樹林幹淨的氣息,叫人身心舒暢。


    王紫如緩緩頓住腳步,迴頭注視著氣質略顯憂鬱的年輕男子,“冒昧問一聲,你二哥出了什麽事?”


    跟在後邊的男子亦是停下腳步,臉上如風那般的和悅神色瞬間消失。


    白品蘅愣了愣,雙目微闔,聲音暗沉:“當年,二哥就要過23歲生日的前夕,永遠離開了我們。”


    周遭空氣微微凝固。


    “抱歉!初次見麵就讓你心頭不痛快了。”


    王紫如轉過身,步子緊促的朝著韓隨境停下來的地方走去。


    前邊斜坡頂上還留著一大片開墾出來的空地,王紫如打算實驗種植藥材,所以這片田翻過一遍之後,澆水,還撒了一些農家肥料。


    白品蘅心中的確難受,每每聽到二哥,當年之事難免又會浮上心頭。


    他追著王紫如走到山坡上,環顧一眼空著的農田,這才注意到兩隻撮箕裏麵是一些小藥材幼苗,他淡笑一聲:“紫如同誌打算把幼苗移栽到這裏?”


    “對啊,你認得這些幼苗?”王紫如微微有點詫異。


    剛才聽到韓隨境叫他‘白老師’,以為對方並不認得這些藥材幼苗。


    誰知他不但認得,還卷著衣袖,瞥她一眼,“我幫你一起栽,咱們也可以一邊幹活,邊聊天。”


    韓隨境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眼神溫和:“紫如,那你們先聊,我還得迴去。”


    “沒事,你迴去忙吧。”


    倆人站在田埂上,目送韓隨境健碩背影漸漸消失在斑駁樹影間。


    白品蘅這才緩緩說道:“當年,迤西三大家族為了各自地盤的生意,發生過幾起爭鬥,而原先我們白家一直在騰衝境內,大家默認那是白家的生意範圍。”


    “可是後來,隨著段家與周家進入騰衝,尤其是段家在白騰鎮發現了礦石,三個家族之間的平衡瞬間被利益打破。”


    “我二哥不甘心,想要奪迴白騰鎮的礦石,所以與周家、段家起了紛爭。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當時為了保護下邊的工人們,在那場慘烈的爭鬥中不幸受了重傷,不久後不治身亡。”


    山風清冽,從倆人耳邊唿唿吹過。


    最讓王紫如怔鬆的,是白品蘅宛如鷹隼般目光,他直直的看著前方,鋒利且深邃!


    瞬間顛覆了他給王紫如留下的儒雅印象。


    半晌後,王紫如手裏拿著鋤頭,走到田壟間,緩緩地找迴了自己的聲音,“不好意思啊,我沒有想到,迤西三大家族竟然發生過火拚,那麽,如今的白家,與另外兩個家族來往嗎?”


    白品蘅緩緩收迴遠眺的目光,麵龐染上幾分清冷之色,修長身形也跟著走進田壟間。


    “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意,也沒必要來往。”


    他幹活很是麻利,一點也不像是家境優渥的男人。


    嫻熟的在田壟裏麵挖了窩,然後與王紫如一起,把兩隻撮箕裏麵的小幼苗全部移栽到土裏,“剛剛移栽的幼苗,得給它澆水,不然會幹死。”


    他直起勁瘦窄腰,抬眸望了一眼周邊,“村裏有水井吧?我去挑兩桶水過來澆一澆。”


    “水井啊?就在楊家院子邊上啊,不是,白老師你怕是挑不起水吧,還是我自己去半桶水過來澆。”王紫如指向楊家院壩邊的大樹,樹下便是一口水井。


    但她又擔心白老師畢竟隻是個老師,手無縛雞之力,讓他挑水,有點吃力。


    “我是個男的,挑水還是沒問題,你在這兒稍等。”


    半個小時後。


    倆人一起給幼苗澆了水,算是做完了第一批藥材幼苗的移栽工作。


    王紫如蹲在田埂上,觀察了片刻,隨後仰望著立在身旁的男子,“今天真是謝謝你啊。不過,你大哥,我沒見到他人,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治得了他的腿疾,還是要見到他本人,檢查後才曉得。”


    “你可以考慮把他弄到昆市來。”


    白品蘅麵露難色,要讓他哥出遠門,別說他辦不到。


    即使父母出麵,也不見得能說服他,而且大哥性子暴躁,整個人陰沉可怕,外人見了大都會被他那樣子嚇跑。


    他也跟著蹲下,頓了頓才出聲請求道:“我想請紫如同誌到白家去一趟。”


    “啊?去你們家?”王紫如有些犯難,她記得,當初從雄區去白騰鎮,一路上,軍車都沒怎麽停,都跑了一晚。


    “如果紫如同誌答應,今晚我在鎮上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一早,你隨我去鳳凰鎮。”


    瞧著白品蘅焦急的樣子, 王紫如目光微滯,也不是不能去一趟白家。


    隻是對她來說,路途遙遠,她也不想坐那麽遠的車。


    “你放心!隻要你答應為我大哥治病,白家必定會給你相當的禮物酬謝。”以為王紫如是在等報酬,白品蘅眼神認真,臉上帶著一抹堅毅,“當然,你也可以提條件,隻要白家辦得到。”


    王紫如俏臉微頓,眼裏閃著一抹興味,“你大哥對白家而言,必定是無可取代的,你說,要是我能讓他重新站起來,白家能給我什麽樣的迴報?”


    “你……”


    她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還沒見到病人,就敢開口索要迴報,那麽,如此說來,她與段家之間必定也隻是利益的關係?


    如此甚好。


    白品蘅修長身子緩緩站起,看著麵前也跟著起身的女子,眼裏散發出一股淩厲與傲氣。


    “遠的先不提,就說眼前吧,聽說韓兵團目前正在為修建戰士們的宿舍焦慮著,白家有自己的建築工人和泥瓦匠,這件事,我可以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修建宿舍。”


    王紫如噗嗤一笑,淡道:“部隊的事情,關我什麽事?”


    “……”白品蘅還以為眼前的女子,一心為了幫助丈夫,會很高興聽到有白家出麵幫忙修建部隊的宿舍,誰知她並不在意。


    白品蘅眼眸怔鬆了幾秒,“你可能還不曉得,迤西三大家族,白家以擅長藥材生意出名,不但有藥材最齊全的藥鋪,還有藥材廠。”


    “哦?白家?白藥……是你們家的嗎?”


    “你聽說過白藥?!”白品蘅一愣。


    “隨便猜的,”王紫如心中拂過一抹詫異,原來白藥還真是出自白家,那麽將來的白家,會是迤西最有實力的家族。


    “如果這些都入不了你的眼,我們白家的煤礦,可以讓你入股!”


    白品蘅咬了咬牙,一瞬間,眼神鋒利如刀,“就在幾個月前,白家在白騰鎮發現了煤礦,再過一段時間,便可正式開挖,你可以考慮考慮,畢竟,這是連段家都沒發掘的財富。”


    煤礦……黑黃金?!


    王紫如眼裏頓時迸射一道光芒,如果白家讓她入股一座煤礦。


    那豈不是等於坐在家裏躺賺了嗎?


    她豎起手掌,有些匪夷所思的問道:“等等,你剛才好像說,白騰鎮是段家的地盤,你們發現了煤礦,段家能讓你們挖?”


    “段家若是執意阻攔,那就再打一場。”白品蘅眼裏露出陰鷙。


    頓了頓,白品蘅有些泄氣的說:“我聽說,你們兩口子與段家交情深厚,所以,你一定也忌憚段家吧?”


    “謔,我一個籍籍無名的老百姓,忌憚段家?是段家忌憚我吧。”


    王紫如自動忽略了對方想要打聽她與段家交情這茬,神情淡漠:


    “我對你說的煤礦很感興趣,就照你的提議,我治好你大哥的腿,讓他重新站起來!而白家能給我的迴報是,白家煤廠三分之一的份額,你若舍得,明天就帶我去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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