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因子在?車裏緩緩漫延, 沿著皮膚攀援而上。


    盛願沒想到?他?們的重逢竟會這麽?尷尬, 嗓子裏像堵了團棉花似的,一句話沒說就已經開?始口幹舌燥。


    他?輕不可察的偏首, 側眸看過去——


    牧霄奪目不斜視,麵容冷漠,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他?還是看見了男人藏在?衣擺下抵著胃的手,以及那稍有收緊的眉心。


    「……先生,」盛願斟酌著開?口,「您的胃病好點?了嗎?」


    「不礙事。」牧霄奪聲音沉沉如雪山冰息。


    盛願為他?毫無情緒的字眼落寞的垂下眸,關心的話似乎也?變得無從開?口,沉吟片刻,又鼓起勇氣問?:「您這趟迴雲川,還走嗎?」


    牧霄奪慷慨的和他?多說了幾個?字,「臨近年關,我迴本部視察。」


    「……哦。」盛願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這兩年,他?並非一眼都沒有見到?先生。


    作為金融領域的領軍人物,先生經常會受邀出席各種會議。


    隔著一層薄薄的屏幕,他?看見先生身處莊重深沉的氛圍,平靜理性的提出個?人見解,氣質斐然。


    四月春深,牧家老太爺過世的消息幾乎傳遍,各路商業巨鱷紛紛前?往弔唁,大批記者圍堵追悼會現?場。


    鋪天蓋地的媒體照片中,他?在?人海茫茫中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肅穆身影,僅僅一眼,他?念念不忘至今。


    如今的牧霄奪不再像從前?那般溫柔,這大概是時間在?他?身上唯一留下的疤痕。


    他?順著這道疤,撕開?了偽裝和善的皮囊,明晃晃以冷淡和薄情示人。


    抑或他?本就不溫柔、從來都無情,虛與委蛇似乎也?是他?的特性,這隻是他?的眾多假麵之一。


    層層偽裝褪去,真正的牧霄奪,令人不寒而慄。


    車程過半,牧霄奪主動和他?搭話,「你每天都這麽?晚下班?」


    盛願說:「偶爾,我最近接了一個?新?項目,製作組催的比較緊,我想在?元旦之間把它趕完。」


    「工作還順利嗎?」牧霄奪隨口寒暄。


    「還好,挺順利的。」


    牧霄奪低眸瞥了眼盛願緊緊絞在?一起的手指,不著痕跡的收迴視線,「我看了你這兩年的代?表作,他?們對你的評價很高。」


    「您聽了我配的廣播劇嗎?」盛願驚訝道。


    「沒聽。」


    盛願尷尬的默了片刻,而後低低的說:「……也?對。」


    「這之後,你有沒有去過壹號公館?」牧霄奪問?。


    盛願搖搖頭,「怎麽?了?」


    牧霄奪說:「你的玫瑰開?了一次,春天的時候我迴去看過,很漂亮。」


    「是嗎……那很好。」盛願垂落眼睫,出神的望著窗外寂落的燈火,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能被?您看到?,它們也?不算白活。」


    盛願心裏清楚,他?們的關係,早已不似從前?那般親近、無話不談。


    兩年空白期產生的巨大隔閡無時無刻不橫亙在?兩人之間,而親手抹去這段關係,使之不復存在?的人,是他?。


    毫不相幹的兩個?人構建一段親密關係需要幾個?月,並且需要長久用?心的維持,崩塌僅在?頃刻間。


    兩相無言,唯餘沉寂。


    然而,多麽?緩慢的路途也有駛盡的那一刻。


    牧霄奪將車徐徐停在?居民樓樓下,這一路上,胃部的疼痛非但沒有緩解,還因為過度吸入冷氣而變本加厲。


    他?眉心微蹙,忍著不適偏首看過去,發現?盛願已經在?這長久的車程中睡著了。


    即便兩年不見,盛願在他麵前依然是一副全身心信賴的模樣,這點?令他?感到?頗為愉悅。


    他?無聲的注視盛願,看他?乖順的窩在?暖融融的圍巾和棉服裏,白膚透出一點?嫩粉,垂下的睫毛纖細,眉眼溫軟,那張小?巧柔軟的嘴唇輕輕抿著,短髮茸茸微翹,下頜的弧線像盈盈的玉。


    牧霄奪毫不掩飾的承認,他?對盛願擁有超脫禁。忌的渴望,而這份渴望顯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歸於消泯。


    時間在?他?這裏,是催化劑。


    他?長久靜默的生命被?這個?活潑生動的靈魂攪亂,便再難迴歸平靜。


    牧霄奪可怕的控製欲在?盛願身上得到?了極端的體現?,幾乎是令人窒息的程度。


    兩年間,他?在?盛願身邊安插的人不止一兩個?,為了避免盛願懷疑,這些人有時會以朋友或者鄰居的身份出現?在?他?的身邊,哪怕是和他?接洽的合作夥伴,身份也?同樣存疑。


    如果盛願知道他?做的這些事,會被?嚇跑嗎?


    牧霄奪淡然處之,他?從未設想過這種可能,在?做事滴水不漏這件事上,他?有絕對的自信。


    牧贇是牧霄奪心中的咒,他?的死,使牧霄奪的本性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仿佛突然擁有本體意識的牽線木偶,一根一根將束縛在?自己身上的鏈條扯斷,剝皮抽筋般撕掉了幾乎和整張臉完全粘合的假麵,鮮血淋淋的站在?原地,如同第一次擁有生命的人。


    「牧家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這句反覆被?牧贇掛在?嘴邊的話使得牧霄奪耳濡目染,他?心知肚明,牧家早已爛透了核,而清理禍根正是他?作為家主的職責和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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