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唿吸急促地握著韁繩,拚命掛在白馬上。活著的隻有騎士和白馬,還有馬背上的,一個王。


    將亞瑟王帶離血染的戰場,來到森林。他相信,到達一個清幽的地方,王的傷勢就能痊愈。


    不,他隻能這樣相信而已。


    “夢是醒來後也能看到的事物嗎。並非不同的夢,隻要閉上眼,就能再度看到同樣的東西……?”


    “是。隻要有強烈的思念的話,也會看到同樣的夢吧。我也有過相同的體驗。”


    夢原本就是隻有一次的體驗。即便如此騎士也還是說了謊。這是最初也是最後一次,對王的不誠實。


    “貝德維爾,拿上我的名劍。聽好了。穿過這森林,翻越那染血的山丘,彼方有一個很深的湖,把我的劍投入其中。”


    失去聖劍的加護,不死的王就會死去。騎士拒絕王的死,兩度謊稱已經將劍歸還,但都被王識破了。


    第三次,騎士終於接受了王的選擇,將劍投入了湖中。


    水麵上出現皓白的手腕接過劍,在半空轉了三次之後,聖劍從世界上消失了。


    “將劍投入湖中。湖中婦人的手的確接到了劍。”


    王因為騎士的話睜開眼睛。


    ”是嗎。那麽挺起你的胸膛吧。你,遵守了你的王的命令。”


    在迎接死亡的聲音裏,騎士靜靜點頭。


    “抱歉呐,貝德維爾。這次的睡眠,稍微,永遠……”


    平和的睡眠。


    王到最後終於得到了安寧。


    心中隻有喜悅。


    騎士感謝給予王安寧的某人,驕傲地守護著王。


    天際廣闊,晴朗的天空湛藍。戰爭,真的就到此結束了。


    “您看到了嗎,亞瑟王?”


    低聲的話語乘著風。


    落入睡眠的王,像是沉入無盡的藍。


    “夢的,延續……”


    看著遙遠,遙遠的夢。


    ……


    這便是貝德維爾三度歸還聖劍的傳說。


    “但這是泛人類史的曆史。”


    麻陶話鋒一轉,犀利的眼神掃向一旁因懼怕而唿吸急促、不由顫抖的貝德維爾。


    “有人為這個傳說提出一個可能:若是貝德維爾在第三次也未能歸還聖劍,世界會如何發展呢?”


    “顯而易見,眼下的特異點就是以這個假設為前提發展出來的世界。”


    “就算過了一千五百多年,本應逝去的亞瑟王卻依舊活著,甚至自名獅子王,召喚過去的圓桌肆無忌憚的幹擾曆史。”


    “貝德維爾騎士,我說的對嗎?”


    見麻陶提到自己,貝德維爾猛地一怔,不再顫抖,不再喘氣,隻是緊緊攥住右邊的銀之臂看向對方。


    過了好一會兒,貝德維爾才幹澀的點點頭開口道:


    “麻陶閣下說的沒錯。若是失去聖劍的加護,不死的王就會死去,所以我無論如何也不願將聖劍投入湖中。但是……但是……”


    “當我再度返迴森林時,已經不見王的蹤影,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大錯。”


    “梅林告訴我:‘亞瑟王在應當迎接死亡之時未能死去,結果成為了手持聖槍彷徨於世的亡靈之王,自稱【獅子王】。’我清楚的認識到這是我的罪孽。”


    “我拜托梅林偽裝我的魔術迴路,讓我看起來就像真正的servant一樣;又將未能歸還的聖劍,以凱爾特戰神努阿達的義臂為概念,做成了複製品【銀之臂】。”


    “我為了向亞瑟王王贖罪和歸還聖劍,才以這卑鄙之軀來到這裏。這一次,我一定要親手,將我的王殺死!”


    說完這些之後,貝德維爾似乎終於解脫了一般放鬆下來,大汗淋漓卻滿臉輕鬆。


    “說出來之後就輕鬆多了。謝謝你麻陶閣下,若非你提起這件事,恐怕直到結束我也沒有勇氣告訴你們吧。”


    “不,你有這份勇氣,隻是沒有契機。”


    麻陶搖搖頭說道。


    “若是一千五百年的時間還不足以讓你做出覺悟,那你可真是個懦夫。事實已經向所有人證明了你的意誌。縱使平庸,但你確實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騎士。”


    ……


    獅子王的目的不僅要讓這個時代崩潰,甚至還想要創造一個不被包含在人理之內的人類世界。


    一旦獅子王達成目的,就算迦勒底一行打敗最終的罪魁禍首讓人理燒卻化為烏有,人類史也會變得亂七八糟。


    簡單來說,獅子王的聖槍——她的聖都卡美洛乃是人理修複後的癌變。


    不僅是為了奪迴人們反抗的權利,也是為了保障人理修複之後的世界能保持正常,更是為了現存的圓桌們心目中的王。


    不惜任何代價都要阻止獅子王!


    這是他們最終得出來的結論,也是蘭斯洛特做出的決悟。


    “由我覲見王,成為叛賊。這樣聖槍就能停止了吧?”


    蘭斯洛特提議道。


    “顯然不行。蘭斯洛特卿,你從獅子王那裏接受了祝福吧?”


    達芬奇第一時間否決了這個提議。


    “那當你向獅子王舉起劍的瞬間,你就會被燒成灰燼。雖然我不想說這種話,但是從接受祝福的那一刻起,圓桌騎士們就無法反抗獅子王了。”


    “難道就隻能跟山中老人他們……”


    玄奘剛把話說出便立即被自己否決了。


    “王哈桑雖說會來助陣,但光憑這樣是贏不了獅子王的軍隊的啊。兵力差距太大,獅子王也說不準會動用聖槍……這完完全全就是自滅行為啊!自殺不行!絕對不行!”


    “我自己姑且不論,如果有人在我麵前做這種事,我一定會哭給你們看的!”


    “足以進攻聖都的兵力……啊,能想到的就隻有那位太陽王了吧?”


    貝德維爾頗為失望的歎了一聲。


    “怎麽想也不可能吧?那個傲慢自大的王怎麽會願意幫助我們!”


    “唔……我也反對這樣做。”


    達芬奇也說道。


    “倒不如說,我們應該考慮在打敗獅子王之後,應該如何對付他才對吧?”


    “不,雖然是個盲點,但確實有可能。”


    蘭斯洛特開口道。


    “如若不管獅子王,那埃及的領土也會消失。那個男人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隻要提出相應條件,奧斯曼狄斯就會協助我們。那位太陽王是不會拒絕有益的交涉的。”


    “那條件是什麽?我們似乎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吧?就連聖杯也在那家夥手上。總不能把我們的master交出去吧?”


    “不必擔心。人不可貌相,那家夥其實非常單純。”


    “怎麽說?”


    “他會幫助有勝算的一方。”


    蘭斯洛特說道。


    “隻要我們能展現出值得他出手相助的實力,就足夠了。”


    ……


    討論過後,一行人決定先在蘭斯洛特的營地中休息一晚,明天天明再啟程去太陽王的領地尋求奧斯曼狄斯的幫助。


    有達芬奇的全地形車幫助,他們的行進效率會高出很多。因此從時間上來看也沒有那麽趕了。


    “最終還是決定去找太陽王了呢……”


    小櫻、瑪修幾人圍在篝火旁抵禦著夜晚沙漠的寒冷,望著天上璀璨星空發散思緒。


    “跟麻陶姐姐原本的打算沒什麽區別……唔,總感覺我們浪費了半天的時間。”


    “話也不能這麽說。”


    麻陶笑了笑說道。


    “至少我們成功策反了蘭斯洛特,屆時進攻聖都的時候不會陷入被對方兩麵包夾的局勢。而且……感覺如何,瑪修?”


    “是指蘭斯洛特卿嗎?”


    瑪修沉思了一會兒,一本正經的說道。


    “嗯,果然還是想狠狠地揍他一頓呢。沒什麽理由的那種。”


    “你們父子關係還真是……”


    麻陶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感覺瑪修受到靈基的影響比小櫻受到的還要大啊。我還想說小櫻的性格變化有點太大了呢。”


    “誒?我的性格變化很大嗎?”


    小櫻驚訝道。


    “是啊。明明以前是個溫柔可愛賢惠的淑女呢;結果現在卻變成這樣了……”


    “到底是哪樣啊?”


    “諾,就是這樣。”


    “麻陶前輩的意思應該是小櫻現在變成壞孩子了吧?”


    “以前的小櫻可不會喊打喊殺的呢~”


    “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不過現在的小櫻也很可愛就是了。”


    麻陶看著小櫻氣唿唿的樣子麵露微笑,使勁揉了揉小櫻的腦袋。


    “我看是麻陶姐姐覺得現在我某個部位看起來順眼了一些吧……”


    小櫻感受著麻陶的撫摸舒服的眯起眼,但還是賭氣的鼓著腮幫子。


    “這種氛圍下揭我的短真的合適嗎?”


    麻陶嘴角一扯,無奈道。


    “說起來……你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呢,藤丸立香。怎麽了?”


    藤丸立香一愣,似乎是沒有想到麻陶會突然將話題轉移到他身上:


    “不,沒什麽……隻是在想貝德維爾卿的事情。他說自己拜托梅林偽裝了魔術迴路,使自己看起來像真正的servant……也就是說貝德維爾卿是以人類之軀度過這一千五百年的時間的嗎?”


    “意外的心思細膩呢,藤丸立香。不過正因為有這樣的才能,你才是最擅長與英靈們打交道的master啊。”


    麻陶看著眼中倒映出憂慮的藤丸立香,不由感慨一聲。


    “你說的沒錯。貝德維爾正是以這脆弱的人類之軀、人類之意誌攜帶著聖劍持續尋找王的蹤影,在它的加護下度過了一千五百年不老不死的孤獨旅途。在這殘酷的旅程之中卻沒有失去自己的本性,沒有迷失使命,保有著比任何人都強烈的覺悟。甚至連那份沉著與溫柔都沒有消失。”


    “正因如此,我才會覺得如此平庸的他值得我抱有最高的敬意相待。”


    貝德維爾用這一千五百年闡述了麻陶所喜愛的人類之光,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人存在麻陶才會認為人類存在某種美好的可能。


    所謂的beast viii,【戒律】之獸·黑岩射手正是為了那種可能而誕生、存在的。


    “也就是說貝德維爾卿他……他該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啊?”


    藤丸立香握緊雙手,似乎是想要與貝德維爾產生共情。至少在最後一刻,希望如此孱弱無力的自己能夠成為他的助力。


    人類最後的master如此渴望著。


    “想看嗎?”


    麻陶突然問道。


    “誒?看什麽?”


    藤丸立香疑惑的看著麻陶。


    “貝德維爾的一小段經曆。是梅林給我看過的一段故事。”


    “我想看!”


    “好吧。”


    麻陶看向藤丸立香堅定的雙眸,蒼藍的雙眸閃爍了一下。


    藤丸立香隻感覺自己恍惚了一下,隨後便看到一片廣闊無垠、美麗的花海,花海中矗立著一座高塔。


    隨後,他便聽到了梅林的聲音:


    “在阿瓦隆的邊緣,有一座人形岩石。雖然活著卻不能動,肉體殘破不堪,靈魂是燃盡的渣滓,真的就是行屍走肉。但是,令人驚訝的是精神還沒有消耗殆盡。”


    “那塊岩石靠著驚人的執念,還不能允許自己的死亡。因為特異點而出現在阿瓦隆的,從另一個世界末端而來,也許有可能發生的另一個可能性。那就是你,令人懷念的貝德維爾卿。”


    幹枯的岩石睜開雙眼,幾乎已經死了的貝德維爾睜開幾近枯竭的眼睛,看著眼前的魔術師,幹涸的眼中閃爍起依稀的光。


    “你想要贖罪嗎?還要繼續歸還聖劍的使命嗎?依靠聖劍的加護以人類的肉身存活不知幾何漫長的時間,交還聖劍後迎來的是怎樣的死亡,就連我也無法想象。”


    騎士支起破碎的雙膝,向魔術師伸出了猶如樹枝般幹枯的手臂,平靜地迴答:


    “當然,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到達這裏。”


    “以人類肉身使用聖劍的代價就是伴隨著靈魂灼燒的劇痛。”


    梅林鄭重的從騎士手中接過聖劍,將其化作銀之臂。


    “這將削去你最後的生命。雖然是殘酷無比的事實,但我必須要告訴你。”


    “這便是最後的餞別禮了。”


    梅林將銀之臂交托與貝德維爾。


    “去吧,騎士啊。腳下乃是救贖之道,當你走到盡頭,便將完成自己的使命。”


    騎士毅然向飛沙的大地踏出一步,貝德維爾銀色的發絲在風中舞動。


    這便是最後映入藤丸立香眼中的畫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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