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沒理,還仗著身份欺負人,像是那種話本裏小姐強逼人娶親的戲碼,若看上的書生不從,便讓自己兄長僕從將人打個一頓,教訓一番,以示懲戒。


    薛應挽腦殼直痛,放著越辭迴去,再遇上顧揚,怕是舊傷未愈,新傷又要添一身了,一不小心被打死?了也說不定?……


    越辭看出他的為難,沒說什麽,起身離開。


    腳上還跛著,衣物頭髮也糟亂,偏要筆直地挺著背,身形落魄。薛應挽嘆氣,上前兩步,握住他手臂,說道:「先留下吧,養好傷再說,」半晌,又補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照理說來,越辭前不久才說了那些話,他們本該分道揚鑣劃清界限,可如今無處可去,兜兜轉轉下山尋到?了他,就?算懷著愧疚之意,薛應挽也無法拒絕。


    越辭迴過頭,被吹亂的髮絲半遮掩在眉眼間。


    落日餘暉的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眼睛,清透如曜石,少?年氣息恣意,講話時?露出一點犬牙,像忘了身上痛楚,「我不介意,」他說道,「太久沒見,能和你住在一起,我當然開心。」


    他瞳珠黝黑,眉宇張揚,看人時?總是少?年真誠,炙熱滾燙,那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是薛應挽一霎那間覺得動心的來由。這雙眼藏著闃夜的星子?,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永不熄滅的輝澤。


    第一次見麵時?,他就?是這樣看著自己,對他說山高海闊,世間美景無數,總該出去看一看,玩上一遭,才不會後?悔。


    薛應挽抬起手,在他腦袋上停留片刻。


    越辭偏過一點頭:「怎麽了?」


    薛應挽指尖揉了揉他頭髮,笑意清柔:「又長高了。」


    *


    說是這麽說,可真正要多挪出一個位置卻不容易。


    從前還在相忘峰時?,倒也不是沒有過太晚了迴弟子?宿不方便的時?間,那會的屋子?不大,多年間也放了不少?雜物。


    越辭留宿時?,便會睡在屋外那張搖椅上湊合。第二日薛應挽在做早晨時?,也會為他順便做上一份。


    這座院子?也有一張藤椅,甚至比相忘峰的更大上不少?。但如今越辭受了傷,也快入秋了,長溪不比朝華宗有護宗陣法,風很大,時?常轟轟鼓鼓地刮。


    「有些冷,」越辭站在院子?中央,環顧一圈,問道,「屋內還有位置嗎?」


    築基前要經鍊氣鍛體,而通常鍛體之後?,風寒燒病等尋常人易感的小病便對修道之人再難有影響。


    而若為快一步築基,在修煉中鍛體過程求簡,那麽便要比同期修行之人身體更差些,尤其在受了傷痛後?,感染病症的可能大大增加。


    薛應挽瞧見越辭模樣,心想他約莫便是這些貪快修行之人,不然怎會築了基,還懼怕一陣尚未入冬的風。


    夜間寒涼,對恢復傷口無益,薛應挽沒有拒絕,將屋中桌案往後?挪開,在地步上尋了層被褥鋪著,再加一層薄被,雖說簡陋了些,但好歹算得上暖和。


    小桌上隻燃一隻油燈,燈火如豆,將一間小屋都染上昏黃,薛應挽在榻前整理,影子?被放大投射在牆壁上。


    他招招手,讓越辭試著往上躺了躺,問道:「可以嗎?」


    越辭嘖聲:「硌得慌,比朝華宗外門弟子?宿的大木板通鋪還要硬。」


    薛應挽道:「總歸是臨時?的,天色又晚,湊合一夜,明日我再去買隻軟點的褥子?加上。」


    越辭沒有再繼續抱怨,理理被子?,悶頭往後?一倒。


    他睡在地上,旁邊不遠處就?是薛應挽床榻,熄了燭火,屋中便陷入昏暗,月光從窗欞縫隙間泄入一點,隻能看清眼前不足一臂距離的視野。


    安靜的屋房內,不僅動作?,連唿吸聲也清晰可聞。


    也許過去一炷香,或是一刻鍾,越辭翻了個身子?,叫他:「薛應挽。」


    薛應挽應聲:「嗯?」有點拖長而疲懶的聲音,今日越辭來得太突然,思慮過多,他也沒真正睡著。


    越辭想說點什麽,話至嘴邊,又生生咽迴肚中。


    「沒事,就?是叫叫你。」


    薛應挽眼皮有點沉,輕輕地「唔」了一聲以示應答,隨後?便沒了下文,屋中又陷入了靜寂,唯獨時?不時?響起越辭輾轉反側的動靜。


    大概是少?與人一屋休息,又被喚了一聲,思緒漸起,那點睡意消去大半。


    他撐起身子?,靠在牆麵一側,視線撇向在地麵休息之人,越辭顯然也注意到?了,同樣迴以眼神,兩人雖看不見對方表情,卻在這幾步的距離間對望。


    薛應挽覺得越辭變了很多,與他在朝華宗時?候大相逕庭。具體的也說不上是哪處,隻想起以前的越辭,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闖,但總是輕狂驕傲,信心幹勁十足,好像有做不完的事。


    現在的越辭好像整個人沉沉的,霜打了的茄子?般發焉,心中藏著事,眉心斂著紋,疏狂盡去,陷入凡塵泥潭,俗事壓身,那股子?生機傲氣通通不見了,隻剩下愁腸百結的慮亂疲憊。


    連帶對他,也像改變了最初的輕鬆適然。


    倘若不是知?曉他有多無情,外人看去,倒還以為……他這樣討好,是對自己有意。


    「越師弟,」鬼使神差地,薛應挽叫他,保持著語調平穩,不似從前在朝華宗的親昵,更像一個禮貌的詢問,「這也是要做的任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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