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洛世界的曆史中,在最初的最初,在一億年前遠古的海洋邊,是某種脊椎生物第一次踏上了沙灘,看著廣袤的大地、唿吸著原始的空氣,在不知所措中達成了進化的關鍵轉折點。沒有那一刻,就沒有人類文明。


    但是在羅塔文明的曆史中,在比科洛的人類熟悉的生物圈的起點還要久遠數億年的另外一個生物圈的起點裏,那一刻,在截然不同的環境之中,第一個登上陸地的是一種無脊椎生物。


    於是生命的進化出現了分支,於是在數千萬年的進化積澱中,在那個遠古的生物圈中,出現了自稱為“羅塔”的無脊椎智慧生物。


    那,便是那個文明的起點。


    說來神奇,也許因為同樣是碳基生物,所處的生物圈也有幾分相似,羅塔文明的發展軌跡和人類文明有幾分相似。


    它們最早是對火的運用,再是掌控機械和電氣的力量,然後又踏入了電子信息的時代。不過它們尤其擅長的,是生物學的研究,甚至在這方麵早就達到了人類望塵莫及的地步。


    羅塔文明完美解析了星球上超過百分之九十八的動物,還構造出了無數可能存在、但無法證實的動物類型,但是有一種東西……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敢觸碰。


    那即是植物。


    在羅塔文明所處的那個生物圈裏,植物和動物的地位是相反的。動物們可以通過與光合作用相似的方式獲得能量,植物卻需要寄生在動物身上,吮吸血肉為生。


    羅塔文明生物圈裏的植物在進化的道路上誤入了歧途,在植物帶來了無數次生物滅絕之後,羅塔文明徹底毀滅了星球上所有的植物。


    僅存的嗜血植物被封鎖在絕對安全的地下研究所中,羅塔文明自認為掃除了這顆星球上所有阻礙文明發展的東西,雄心勃勃的探索了這顆星球的衛星,向著許多臨近的行星也發射了載人飛船。


    羅塔文明,充滿信心的向著無盡的星河投去一瞥。


    可悲的是,也僅僅隻有一瞥而已。


    直到那一刻來臨,羅塔文明才知道,自己對腳下的星球一無所知。


    那一刻,本應該被徹徹底底滅絕,幾乎隻存在於羅塔文明噩夢中的嗜血植物,突兀的出現在羅塔這種智慧生物所生存的每一片空間中。


    每一座城市,哪怕是海底移民城乃至月球移民城,這些原本根本不存在嗜血植物的地方,都在短短幾天被嗜血植物占據。


    甚至,這些瘋狂殺戮的嗜血植物,難以被殺死,能夠自行運動,轉眼之間就能殺死寄生的動物並播種,比羅塔文明曾經記載過的那些要強大並且恐怖無數倍!


    就好像……那些嗜血植物從羅塔文明最深的噩夢中誕生。


    近百年的抗爭,終於動物還是輸給了植物。


    羅塔文明,蔓延八千年,科技層次初步邁入到宇宙,曾經擁有著每一個高速發展的文明的驕傲。直到此刻,在強大嗜血植物,宣告滅絕。


    他們建造了許多地下庇護所,但是庇護的卻不是居民,而是遺產,羅塔文明的遺產,羅塔文明的一切都記錄在核心的電子智能之中。


    同時,為了防止那個電子智能損壞導致資料失傳,他們還使用了另一種更能承載無盡歲月的方式——庇護所中密密麻麻的擠著羅塔文明所有的建築類型,常用工具,許多的石板上鐫刻著他們的文字……


    他們就這樣,將羅塔文明的一切用最持久的方式存留了下來。羅塔文明的最高領導人用空洞的聲音向著自己的子民宣布——個體數量稀少到連維持基本的繁殖都做不到的羅塔文明正式……湮滅。


    最終,曾經輝煌的羅塔文明消失在了曆史塵埃之中,無盡的歲月將他們的地表遺跡粉碎為沙塵。這一場生態災難終於還是落幕了,在嗜血植物將星球上最後一個動物吞噬殆盡之後,這些詭異的出現的生物體也自行滅絕。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個被毀滅的生物圈迴歸了原始狀態,在長達一億年的生物圈重置中,新的生命在混沌的大海中再次萌芽。


    隨後,便是科洛的人類文明起源……


    ……


    生存與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哪怕是放在國家乃至個人身上,都足以讓人沉思很久。當這個問題被放置與文明之上時,帶來的就是比歲月還要深沉的滄桑。


    那一段宏大的文明興盛曆史,那倉促而詭異的文明毀滅,就像是一幕幕反複鋪墊渲染,即將推上最高潮的戲劇,在最精彩的地方被攔腰斬斷!


    “你們很偉大,你們……也很悲哀。”蕭遙輕聲說。


    “羅塔文明早已認清毀滅的命運,這是無可避免的,畏懼毫無意義。”電子合成音平靜的說,在那份語調中,帶著一份麵對必然的毀滅時,人類難以企及的高貴。


    沉默,在一個文明的毀滅麵前,一切讚揚或者惋惜的語言都是蒼白的。


    “羅塔不怕毀滅,羅塔隻希望自己能被記住。”電子合成音還無感情波動的聲音突變,帶著一種智慧生物才有的激動,“我們希望,你們能知曉,我們來過這個世界。雖然我們未能走入那一片星河,但我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如果蕭遙沒有猜錯的話,這段話,不是眼前的電子智能的邏輯語言,而是一億年前毀滅的那個文明最後的一句遺言。


    “羅塔文明……既然你們曾經存在過,你們曾經與我們在同一顆星球上仰望過這片星空,那麽,人類就負責記住你們。”洛雲帆的聲音顯得格外認真,“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權利代表整個人類文明,但是此刻我卻知道,在這穿梭了一億年的問候麵前,自己有一份幫助你們的義務。”


    “感謝你做出的承諾,人類。”電子合成音說,“那麽羅塔文明將送給你們一份迴禮——這是一個在文明毀滅前夕,我們的科學家們研究出來的驚人猜測:在人類與羅塔之前,還有許多次別的文明。這些文明與羅塔文明一樣,幾乎都在發展到某個關鍵節點的時候,突兀的毀滅!這種毀滅會非常徹底,徹底到每一次的毀滅之後生物圈都會被重置!全球環境的改變,導致每一次的重複文明都截然不同!”


    “什麽!”眾人異口同聲的驚唿,這個重磅的事實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想,羅塔文明的存在於毀滅已經讓他們應接不暇,此刻在這份震驚背後居然還隱藏著更大的震驚!


    那個電子合成音卻不管不顧的繼續說了下去:


    “羅塔文明記憶傳承開始,墓碑係統,任務完成。”


    “任務時長,98340234年。”


    “資料庫整理,結束。”


    “‘墓碑’電子智能使命完成,本機即將永久關閉。”


    “羅塔文明記憶體轉交成功,人類,很高興認識你們,感謝你們願意記住我們的存在。”


    “羅塔文明最後的寄語:活下去,人類。”


    一條一條不摻雜任何感情的合成聲音有條不紊的先後響起,明亮的金屬墓碑一點一點的熄滅,直到失去了所有的光澤,金屬的表麵變得蒼老腐朽,仿佛之前的一億年歲月被壓縮到了這一刻。


    幸運的是,這一億年的等待沒有白費,這個沒有感情的電子智能、這個背負著一個使命的孤獨守望者、這個一億年前羅塔文明最後的記錄員,到底還是等來了自己要等待的存在。


    最後的最後,蕭遙低下了頭,輕聲說:“羅塔,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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