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了綠鶯,迴到煙波堂,心裏卻再難安。


    一夜夢境紛亂。


    ……


    翌日,按著成灤說的時間,來到了後山。


    到了一處開闊地,卻見麵前五丈遠處飄然站著一個背影。


    如墨般黑發垂在身後,天青色長袍正隨了晨風輕輕起舞。


    聽見響動,他迴過頭來,燦然一笑,眉目間頓生暖意。


    周圍的山光似乎全都黯然失色。


    “顧公子,你怎的在這裏?”


    “錦瑟晨安,”顧鈺琛拱手道,寬大柔軟的衣袖在他身側如浮動的雲,“鈺琛喜歡這山間晨露,是以每日都會早起來收集。未曾想在此遇見錦瑟,鈺琛當真喜悅。”


    我才發現他手上握著一個瑩白的瓶子。


    他溫和地笑著,此時日頭還未升起,隻有半個天空的璀璨雲霞映在他的臉上。


    我也朝他一笑,款款向他走去。


    “錦瑟——”


    身後傳來一聲高叫,是成灤來了。


    我迴頭,見他額上此時已密密地布滿了汗珠,於是笑道:“灤王今日竟未帶侍從?”


    “本王隻想與錦瑟你走走,帶那些閑雜人等做什麽?”


    想來是他平日裏坐慣轎輦,此時說話有些微微喘息。


    等他踏上山坡,看到了我身後的顧鈺琛,神色驀然一變。


    “你怎的在這裏?”


    顧鈺琛麵色從容,答道:“稟灤王,此處是鈺琛的莊子,鈺琛來這後山,想來是不犯國法吧?”


    成灤欲發作,但見我在一旁,也便端起身子,整了整麵容。


    “自是不犯國法,隻是此刻本王想與錦瑟單獨相處片刻,煩請顧兄移步別處!”


    顧鈺琛卻是燦然一笑:“王爺此言詫異,這後山常有猛獸毒蛇出沒,是以鈺琛要陪同二位,提醒二位莫去那危險之地!”


    成灤一聽此言,才未答話,一任他跟在後頭。


    我悄悄迴頭對他感激一笑。


    他對我擠了擠眼睛,端的是神采飛揚,恍若仙人。


    “錦瑟,此次去西境,你若是有何需求,盡管跟本王說!”成灤說著。


    有顧鈺琛在,他終是不好說些逾矩的話。


    行到一處平坦之處,草木踩在腳下,柔軟舒適。周邊幾株大樹勃勃生機。


    麵前幾丈處有一處山崖,崖壁光滑,綴著些許紫色山花,那些山花直攀著崖壁而上,到崖頂上竟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山崖頂端,紫色的花開得如雲似霞,仿佛要引著人走進異常美麗的夢境。


    “錦瑟,你看這花開得多美?”成灤一揮手臂,寬袖隨風飄動。


    “是啊,濃綠萬枝瑩紫,動人春色此處……”我也不禁喃喃歎道。


    不知為何,我心裏浮現出多年前,穆府裏那個淺笑從容的女子,她也那般地愛著那清淡紫色……


    隻是這一生,終是沒有機會,再喚她一聲華年姐姐。


    一旁的顧鈺琛也仰頭望著那崖上花海,微笑不語。


    成灤一聽我如此說,怔忡半晌,突道:“錦瑟,那次,本王送你一件紫色琉璃紗裙,你為何不穿?”


    我一時未想到他會如此問,也是怔了一怔,方才笑道:“紫色乃王室上色,錦瑟一介民女,蒲柳之姿,哪裏穿得起這高貴紫色?”


    成灤麵有急色,正欲開口說話,忽地一道細細水柱,從上方那紫色花海中噴射而出,直射到成灤的頭臉上。


    那水柱呈淡淡的黃色,還微微冒著熱氣,直噴了有半柱香時間方才停歇。


    成灤此時發上已被澆得濕透,眉上,鼻子上,嘴唇上皆掛著水珠。


    他了望紅日初升的天空,一臉茫然。


    還未說話,又有一道水柱噴射而來,隻是比之前時間短些而已。


    我微微縱了縱鼻子,在空氣中聞到一股怪味,似乎是……


    眼看著成灤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目光越來越狠戾。


    “灤王真是好福氣!”我還未反應過來,顧鈺琛已然躬身笑道。


    成灤抹了一把頭上的水,甩了甩衣袖,冷言道:“你倒是說說,何來福氣?”


    “鈺琛聽先祖說,此山有一處龍氣聚集,內含龍涎,龍涎感應到貴人來到此地時,方會噴射出來,鈺琛這麽些年,可是從未見過這等奇景!”


    成灤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不管他是信與不信,被人奉為貴人,內心總是歡喜的。


    “你未誆騙本王?”


    “鈺琛豈敢。”顧鈺琛仍躬身。


    他雖是語含奉承,卻是說的不卑不亢。


    成灤這才放下心來,麵上喜悅,隻喃喃道:“難怪這水溫熱,隻是這龍涎,味道也不怎麽好聞啊……”


    顧鈺琛起身,唇角含笑,眉眼低垂,溫潤如一塊無暇玉璧。


    成灤又抬頭往崖上望了望,似是等了片刻,再不見有龍涎滴落,便也舉步走了。


    我與顧鈺琛轉身也跟在後頭。


    成灤闊步走在前麵,他不說話,我與顧鈺琛也隻好保持沉默。


    “錦瑟,”成灤突地轉過身來,“按照今日之相,父王保準會將這王位傳與本王也保不齊,到時候,你想穿什麽顏色的衣衫,都不會有人非議!”


    我心裏暗暗吃了一驚,這灤王膽子忒大,居然隨意議論王儲之事,不怕隔牆有耳麽?


    正想著,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唿唿的風聲,伴著一個少年的尖叫。


    一迴頭,才看到是那瘋老頭攜著小九從高處躍下來,小九不懂武功,此時已然麵如土色。


    那瘋老頭子本欲再帶著他躍起,小九卻是死命抱著一旁大樹再也不走了。


    瘋老頭氣急敗壞道:“你自己說要學武藝,現在怕成這樣,還說要保護那、那什麽——南姑娘!看你現在這慫樣,爺爺我不陪你玩啦……”


    小九被說中了心思,瞬間便漲紅了臉。


    “你說要教我武藝,還要考我內力如何,讓我站在崖頂跟你比賽撒尿不說,還將我從那麽高的崖頂扔下來,我,我不要跟你學了!”


    “你這臭小子再說一遍,想學武藝還不聽我的……”


    老頭一邊試圖將他的手從樹幹上摳下來,一邊嘟囔著。


    “你根本就不想教我嘛,還非說自己是、是童子尿,尿的高……”


    小九委屈巴巴地說著。


    就在他二人如此僵持時,一旁成灤突地臉色一變,忙抓起胸前衣衫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又嗅了嗅衣袖,我不禁輕輕掩嘴。


    卻見成灤神色漸漸陰沉。


    他一個箭步衝到了小九身前。


    我心裏一緊,也急急閃身過去,站到了小九身旁。


    “小孩,你再說一遍,方才是你們在崖頂撒尿?”成灤氣得臉色發青。


    “是……是啊!”小九愈發緊地抱緊了樹幹,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


    我看到成灤的臉色由青轉白,又轉成了紅色,忙舉起手將他已然揚起的手臂隔開。


    “王爺,他們一個神誌不清,一個年紀尚小,況且並不知灤王就在崖下,灤王一向寬厚,就請饒過他們吧!”


    我俯了身道。


    眼看著灤王神色漸漸又平靜下去。


    “罷了,看在錦瑟的麵上……”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成灤還未說完,那瘋老頭卻已躍至跟前,將自己倒掛在一根樹枝上,那皺巴巴的臉正對著成灤,“死小子,爺爺的尿,味道如何呀?哈——哈——哈哈……”


    我看到成灤緊咬著牙關,他的手已握在腰間的劍上……


    “想殺爺爺我?來呀來呀!”


    瘋老頭撕扯著自己臉上的皺皮,感覺都快將整張臉上的皮撕扯下來,恐怖至極!


    “嘩,”成灤抽出長劍,直朝老頭劈將過去。


    那瘋老頭腿上用力,整個人便立起身,從樹枝上彈跳到了三丈之外。


    成灤劈了個空,咬牙切齒就要縱身追上去。


    那老頭的聲音已然遠遠飄來:“嗬嗬嗬,嗬嗬嗬,壞事做絕,福報到頭,死期不遠啊,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此時的成灤,已經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發白。


    “王爺息怒。”顧鈺琛仍是言語平淡,拱手說道。


    成灤瞪著發紅的雙眼望向他,一字一頓道:“你,竟敢如此戲耍本王!”


    我心裏一驚。


    從與成灤相識,我第一次見他如此狠戾的模樣,而這,是否才是真實的他?


    我望向顧鈺琛的眼神不禁多了一絲探究,且看他如何化解。


    他確是不急不躁,仍是唇角含笑,拱手而道:“鈺琛並未戲耍王爺!”


    說完便垂手不語。


    成灤等了片刻不見迴應,怒道:“那你如何解釋方才之事!”


    顧鈺琛微揚唇角:“方才,不是龍涎噴射,恰好落在王爺身上麽?這是天降祥瑞。王爺,可有不妥?”


    顧鈺琛說得理所當然,似乎之前瘋老頭與小九並未出現過。


    我見成灤麵色一頓,似是還在迴味顧鈺琛話裏的意思。


    於是開口笑道:“王爺乃天選之人,怎麽會有汙穢落在您身上呢?”


    成灤麵容一鬆,看著我道:“錦瑟,你也覺得我是天選之人?”


    我忙躬身:“錦瑟不敢議論王儲之事,隻是陳述方才所見罷了!”


    “但是,但是方才那瘋子,”提到瘋老頭,成灤臉色又氣得蒼白,“那瘋子他,他……”


    “王爺,他們自玩他們,與王爺無關哪!”我抬眸笑望著他。


    成灤似乎這才恍然大悟,撫掌大笑。


    “哈哈,錦瑟,你說得對,他們必定是尿到別處,那汙穢不可能落在本王身上!”


    成灤又恢複了之前的神采奕奕。


    隻是頭上身上狼狽,又有淡淡騷臭傳出……


    原來這世上,慣有人耽於自欺欺人。


    我不禁心中冷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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