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成灝。他的臉上也有微微震驚。


    “父王,這事……”成灝仍欲與之轉圜。


    成世南卻不等他說完,便望向我:“錦瑟,你自己如何想?”


    此時,我來不及細想成世南為何非要讓我在二人之間做出選擇。


    隻略一思量,便徐徐拜下:“錦瑟但憑國主安排。隻是,錦瑟在寧遠王府還有些事情未了,請國主給錦瑟三日,三日後,我自會去灤王府上。”


    成世南哈哈大笑:“好好好!如此甚好。”


    說完又喊一旁侍衛:“來呀,將這些箱子幫寧遠王抬進去。”


    用五箱珠寶來換我一個孤女,國主還真是看得起我!我在心裏冷笑。


    成灝的臉色一片陰沉。成灤則一臉得誌的樣子,挑釁地望了成灝一眼。


    灤王在北境做下如此大逆之事,國主卻仍縱容,這其中定有蹊蹺。


    所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成世南的儀仗很快就洶湧而退,像來時一樣,轟轟烈烈,喧鬧異常。


    成灤跟著成世南後頭離去,一麵走,一麵對我揮手告別。


    我行禮送別,待他們走出寧遠王府大門,我方徐徐起身。


    成灝自我跟前過去,並不看我。神情冷的可怕,似乎他從未認識過我,不,似乎我已讓他失望至極。


    我心裏頓然有些空空的,或許此後,真的就隻剩我獨自一人,在這亂世單打獨鬥。


    ……


    臨岸軒。


    一汪池水清澈,映著即將暗去的天空。


    我來向鬱姐姐告別。


    推開門,但見她正坐在臨窗的位置,借著天光,正繡一副小像。


    我輕輕抬腳走向她,卻見兩指寬的一片白布上,一個男子的眉目已然成型。


    寬額,濃眉,眼神灼灼。十八九歲的模樣。


    應是長生離開鬱姐姐時的年歲。


    鬱姐姐繡的很專注,滿目深情,我實在不忍打擾。於是靜立一旁。


    當天光全部暗淡下去,鬱姐姐終於完成了這幅小像。此時她才看見我。


    不過她並無意外。隻安靜起身,柔聲道:“錦瑟,你來了。”


    我點點頭。我多希望,她還是從前扶蘭苑裏的鬱姐姐,隻有從容,毫無悲戚。


    我告知鬱姐姐我將要跟隨灤王的事。


    她並未過多表示,或許在她心裏,灤王也罷,寧遠王也罷,離她的生活都太遠太遠。哪怕是之前被迫傳遞寧遠王的消息,他心裏,也不過裝著一個長生罷了。


    她隻不過,是一個思念著自己心愛之人的女子。


    看著鬱姐姐無心與我交談,我默然轉身準備離去。


    “錦瑟,”鬱姐姐喚住我,“長生,他必定是死了,對嗎?”


    我瞬間大驚,難道她聽到了我與成灝的談話?不可能,清河一路帶她離開,她怎會有機會!


    見我神色異樣,鬱姐姐居然淡淡笑了:“其實你不說,我也早就知道。隻是,我一直都在騙自己……這麽多年,如果他還活著,必會有信物傳與我,我是知道他的,他從不舍得我掛心。”


    她將繡像貼在胸前,目光看向了很遠的地方:“小時候,他不知從哪裏得來一個銅板,樂的什麽似的,說要去給我買燒餅吃。結果附近那家燒餅要兩個銅板一個,他需跑遠一些才能買到一個銅板的燒餅。他怕我擔心,特地迴來告知了我一聲,才又跑去買……”


    良久,她都不再說話。


    在我以為她沉浸在窮困卻美好的迴憶中,準備悄然離開的時候,她又喊住了我。


    “錦瑟,那黑衣人每月十五子時都會來,我會事先將消息放在扶蘭苑門口的大槐樹下麵。”


    此次成灝的人帶鬱姐姐出來,沒有任何人發覺。


    所以,那黑衣人這個月十五,仍然會去。


    今天初五。


    第二日,我還未睡醒,就被一陣敲門聲驚坐起來。


    小南在門外大喊:“姐姐,你快去看看,住在臨岸軒的那位姑娘自盡了!”


    我隻覺從頭到腳一陣發麻,緊接著,便不顧一切地奔向臨岸軒。


    一路跌跌撞撞,隻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不對,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


    鬱姐姐怎麽可能會死!她是這世上,除了元青之外,我唯一的親人!


    臨岸軒的門開著,成灝和清河正在外麵。


    幾個下人遠遠站著。


    我站在門口,並未去看他們。


    此時,我覺得,我跨進門去,鬱姐姐定會站起身,笑盈盈道:“錦瑟,你來了!”


    我顫抖著走進房門。


    拚勁了所有的勇氣,往榻上望去。


    鬱姐姐不是好好地躺在榻上嗎?她還是笑著的!


    我心中一喜,忙跨上前去……


    我看到鬱姐姐的左胸前赫然插著一把匕首,血已然浸濕她的全身。


    隻是因為她穿著妃色的衣衫,我之前竟未看得真切。


    此時明明已近六月,我卻覺得似是在經曆一個漫長寒冬!


    我居然蠢到,真的以為鬱姐姐住在這裏,是為了靜一靜……


    “鬱姐姐……”


    鬱姐姐不會再睜開眼睛了。


    我抓著她的胳膊搖晃,她也不會醒了。


    她的枕旁放著昨日繡的那張小像。


    我驀地發現,那小像旁赫然多出一排蠅頭小字。


    我拿過來細看:


    生不能同衾,死當同穴。


    ……


    長生,你看,你用了九年來守護的人,今日去陪你了。


    留在寧遠王府的這三日,我本想著好好陪著鬱姐姐,卻未曾想,卻是以這種方式。


    我將鬱姐姐和長生葬在了郊外繁花盛開的山坡。


    那裏四季向陽,沒有爭鬥,沒有傷害,沒有威脅,也沒有死別……


    這幾日,我未和成灝說過一句話。


    在府裏碰麵,也是漠然相向。


    我心裏怨他,除了他欺瞞我自己和夜幽王的身份,還有,若不是他將鬱姐姐從扶蘭苑帶出來,若不是他問她那麽多關於長生的問題,鬱姐姐何至於自盡。


    盡管我知道,鬱姐姐的死與他無關。隻是,我得為自己的傷心,找一個出口。


    料理完鬱姐姐的後事,正是第三日下午,我便離開了寧遠王府。


    出府時,除了成灤兩年多前給我的一枚玉佩,我什麽也沒有帶。


    他讓我帶著玉佩,去城外玉清苑找他。


    還有一個時辰便是宵禁,我匆匆往城外趕去。


    身後突然馬蹄得得,騎馬的人似乎很急。


    我忙皺眉向一旁讓開。


    那馬到我跟前卻停下來。


    一身墨綠衣袍,是清河。


    “錦瑟姑娘,你的驚雲弓忘記拿了。”清河遞給我一個碩大包袱。


    我沒有接,蹙眉望他。


    驚雲弓本就不是我的,況且這包袱如此大,裏麵斷然不隻是驚雲弓。


    “姑娘,”清河似乎也略略覺得尷尬,“這包袱是王爺親自收拾的,裏麵確實隻有驚雲弓,我要幫他紮,王爺非不讓!”


    原來是成灝紮的包袱,難怪一把輕巧小弓變得臃腫不堪。


    要他一個堂堂王爺來做這種事,還真是難為他。


    不過,既然他不願坦誠相待,又何苦如此?我不過一個小小孤女,他能利用我什麽呢?


    “清河將軍,錦瑟無德無才,無權無勢,這驚雲弓,受之有愧,還請轉告王爺,請王爺另覓佳人!”我仍禮數周到,轉身欲去。


    怕他再如此糾纏,城門可就要關了。


    “錦瑟姑娘,莫讓清河難做!”清河又在身後喚我。


    我自是不會迴頭。


    “錦瑟姑娘!”清河突然大喝一聲,我一個激靈,忙迴頭看他。


    周圍的路人也被他的這一聲喝住了,停了腳看他。


    清河突然彎腰對我行了個大禮,我連連後退,著實不知他要做什麽!


    “姑娘,你就接受了我的心意吧,”清河可憐兮兮地抹了把淚,盡管它似乎並不存在,“我愛慕姑娘好幾年,姑娘如今要嫁人,我不能再糾纏,隻有這些東西勸姑娘好心收下,我此生方得安心……”


    誰?我要嫁人?


    清河又突然往前挪了幾步,伸出手指立誓:“我發誓,姑娘成親後我絕不再見你!若違此誓,我……我出門就摔跤,下雨沒有傘!”


    我何時見清河這樣過?隻愣愣看著,確定他不是其他人喬裝而來。


    見我仍是不語,清河又是一聲大喝:“姑娘,姑娘難道要我給你下跪嗎?”


    我連忙擺手。


    圍觀的路人有好事者喊:“姑娘,這麽癡情的男子,你就收下吧。”


    “收下吧!”


    “對啊,多好的男人!”


    “就是,你不嫁我嫁!”


    ……


    此時,我眼看清河身後有兩個人推了他一把,清河便順勢往我這邊撲來,我急急閃開,清河也不弱,立刻就定住了腳。


    而此時,那大包袱已在我的手上。


    我這才從驚愕中迴過神來,朝著清河喊:“你耍詐!”


    此時也顧不得禮數不禮數了!


    清河附在我耳邊,悄聲說道:“王爺說,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說完立即躍開,等我迴神,他人已在兩丈之外。


    “王爺說,馬也給你留著,知道你腿短,行的慢,免得誤了時辰!”他丟下這句話,便飛也似的跑沒了影。


    我隻有在眾人的圍觀與嘖嘖的歎息中,將那大包袱費力背在肩上,再爬上馬背。


    有人在後麵悄聲道:“錯過了多好的一個男人啊!真是可惜。”


    “是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


    幸好,當我到達城門時,離宵禁時間還有一刻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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