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裏,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山海經》]


    原隰知曉了夜宴當晚偏殿失竊之事,再加上但時妖族侍衛故意惹事,他大概也將前因後果串聯了出來。


    想起朝生那時說的“調虎離山”,原來她那時就知道了。


    失竊的正是遠在南海龍綃宮的楚狂送來的定海滄藍珠。此珠效用不過就是能過在海裏行動自由。六界之中,神仙和魔族修為高者自然無需依靠此物入海。冥界一半在海中的山上,一半在海裏,所以鬼族向來會水,也無需此物。


    想來,拋開那些修為較低的妖怪精靈不說,眼下需要此物入海的不過是人族和妖族。


    凡人當然有索取定海滄藍珠的動機,但是他們不可能在天虞山行動自如,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妖族。


    沒錯,凡是陸上的妖族,除非修為極佳,像什麽妖帝妖皇之類,否則都難以入水。額……除非他本來就是水生的,海妖就更加另當別論了。但是大多數妖族都難以入海。


    怪不得當初無相殿前那些妖族侍衛去而複返,繼而惹來那麽多人圍觀,想把事情鬧大,原來果真是一計調虎離山,轉移所有人注意力,而後給同族創造機會盜取定海滄藍珠。


    他去審問那幾個被朝生控製住的在無相殿前鬧事的妖族侍衛,奈何他們半個字都不肯透露,最後竟然自毀妖丹自盡。


    事態發展到如此,他也隻好到拾遺殿和朝生匯報情況。


    原隰一進拾遺殿,就發現照雲和杳默雙雙跪在地上。


    “君上,我能找到說服你的理由,你當真不會怪罪我們?”照雲半信半疑。


    “嗯,看心情。”朝生百無聊賴道。


    “……”


    高冷是假的,無賴是真的。


    照雲一臉生無可戀,長歎一聲,“君上,我來……”


    “你不會又要給本座講故事吧?”朝生神色淡淡望向他。


    “……”


    果然,照雲和扶桑老頭一樣,對講故事這件事有什麽特殊的執念。


    對,沒錯。其實照雲剛才想說:君上,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朝生倚靠在座上,閉眸道:“講吧。”


    “君上應該知道,盜走定海滄藍珠的是妖族之人。”


    “嗯。”朝生應他。她發現原隰過來,對他道:“坐下聽聽吧。”


    原隰便坐在一側旁聽。


    “其實多數妖族是不入海的。一是因為多數妖生來就不能入水,二是因為他們入海也沒什麽用,一般都是在陸上安家。但是有一個地方卻是在滄海之中,且對盜取定海滄藍珠的妖來說,那個地方又不得不去。”


    想來想去,這個地方便隻有冥府了。


    “所以他們盜取定海滄藍珠,是為了去冥界?”原隰問道。


    照雲點頭,“準確來說,是為了去地獄。”


    滄海之上,有一座度朔山,山上有一株巨大的桃樹,樹的枝葉可以覆蓋方圓三千裏,在這顆樹的東方的下麵,有個地方叫做鬼門,是天下鬼魂出入的地方。此為冥界。


    在冥界的滄海之中有一無底洞,名字叫做歸墟,天下所有的水,都會匯集到這裏,但這裏的水卻不會有絲毫的增加或者減少。而海底是所謂的地獄。


    山上是凡間傳說中的地府所在之地,身死後都要入鬼門關然後清點一生福禍善惡,輪迴轉世。但山下的滄海底下卻是地獄所在之地。凡是生前行兇作惡者,就要入地獄遭受懲罰。


    “說下去。”朝生道。


    “盜走定海滄藍珠的,原本是想去地獄見一個人。他要見的正是我的姐姐丹若。”


    說到這裏,朝生已經了然。


    但是此話一出,杳默卻有些差異——從未聽照雲提起他還有個姐姐。


    “是前任花神丹若?”他問照雲。


    照雲點頭。


    看出杳默的震驚,照雲解釋道:“我和姐姐丹若的原身本是一株在一處仙山上同根而生的雙生花。善惡雙生,她為善,我為惡。雙生之花隻要共生一日,惡的那一方就會不斷傷害善的那一方,從對方身上無止境的汲取靈力。但是如果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不能獨活。九百年前花神途經那仙山,將我倆分離,擺脫了雙生共死的命運。最後,她把擁有絕對的善的姐姐帶迴天界,培養成花神。把擁有絕對的惡的我送到冥界,栽在忘川河邊的冥土之上,任我自生自滅。


    “就這樣過了一百多年,我在冥土之上汲取怨念,任由惡念不斷生長,但是花神當時對我設下禁製,所以我即使修成人形也不能離開忘川半步。後來是君上去冥界時發現了我,就把我帶迴長明殿,引天池淨水濯洗了我的惡念,還給我取了名字。我就這樣一直留在長明殿做事。


    “而我的姐姐被花神帶走後拜她為師,過了幾百年,便繼承花神之位,掌管六界花木。後來她因觸犯天規被貶為妖,最後又因不知悔改被打入地獄,不得超生。


    “盜取定海滄藍珠的叫做子衿,他在妖族身居高位,算得上妖王親信。他盜取珠子,就是為了無無間地獄看我姐姐。”


    照雲說罷,麵上帶著惋惜和憐憫的神色。


    原隰完全想不到,眼前這個嫉惡如仇、是非分明、悲天憫人的上仙照雲在九百年前竟是惡的化身。但是看他現在的樣子,分明就是菩薩心腸,除了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完全就是善的化身呀。


    朝生知曉一切,自然不為所動:“你說花神丹若因觸犯天規被貶為妖,最後又因不知悔被送往地獄,不得超生。你認為這能說服本座嗎?一切不還是她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照雲輕歎一聲,垂眸道:


    “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三百年前,花神丹若在百花節時下凡,恰逢那日洪水泛濫,險些毀了一方所有生靈。丹若自知此乃天降劫數,不可違抗。但是當她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的凡人在洪水中丟失性命還是於心不忍,最終與水神對抗,救下了一幹凡間百姓。


    花神也因此違背天命,觸犯天規。天帝一怒之下削去她花神一職,把她貶為妖,從此不得迴天界。


    丹若雖成為妖,卻依舊心懷善念,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在這期間,她在凡間結識了同樣是妖的子衿。


    子衿從小生活在妖族,但是妖族是一個弱肉強食是強淩弱的世界。那時子衿還隻是個小妖,修為低膽子也小,所以飽受欺淩。他受不了那種被人欺侮的日子,所以來到了凡間。


    丹若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他便一直跟在她身邊。二人一直留在凡間,遊山玩水吃喝玩樂倒也自在。


    但是事情遠遠沒有那麽簡單。丹若是善的化身,代表絕對的善。所以當她看到萬民疾苦時,絕不會置之不顧。


    一日,子衿對丹若說道:“丹若,凡人都說吃草的都是畜生,為什呢他們自己要吃草啊?哈哈哈,這不是在打自己的臉嗎?好搞笑啊。”


    丹若一臉茫然:“吃草?凡人?”


    “對啊,我今天看到有兩個凡人蹲在角落裏吃野草。還狼吞虎咽的,吃的有滋有味。”子衿道。


    “那他們是不是還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丹若問他。


    “是啊,你怎麽知道?”


    丹若聽了心中有些苦澀,她的心就像被一直手拽住,一陣一陣的痛。雖然子衿一直生活在妖界,不諳人間之事,但她卻是了解的。眾生皆苦,她一直都知道。她也知道,那種讓人心痛的情緒叫做憐憫。


    “子衿,他們很可憐。他們食不果腹,隻能吃野草充饑。”


    “可憐?為什麽可憐?”


    丹若無奈搖搖頭,露出悲憫的神色:“子衿,你有沒有見過百姓饑貧交困、衣不蔽體的樣子,有沒有見過他們無以維持生計隻好賣兒賣女忍受骨肉分離之痛換取一點口糧?你有沒有見過官商勾結,正義最終被踐踏,有冤無處申的絕望,有沒有見過倚強淩弱,權貴豪強毫無底線的掠奪剝削的醜惡?”


    “……我……似乎可以理解。”


    凡間的事子衿雖然不知,但是這大抵和妖界是一個道理。


    “子衿,我見不得幼無所養、老無所依,我見不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我見不得邪惡欺壓善良、光明遮蔽黑暗,我見不得一切不公,我見不得一切惡。我要幫他們,我要改變這一切。哪怕違背天道遭到業報也在所不惜!”


    子衿依舊記得幾百年前那個麵容明麗的少女臉上是何等堅毅決絕的神情,那字字鏗鏘的話語,那錚錚的鐵骨。看似嬌小柔弱的少女心中竟有著普度眾生的雄心,讓他堂堂男子都自愧不如。


    他說“不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著你。你都不怕什麽因果業報,我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於是,丹若一直留在了凡間。她開醫館免費為窮人治病,她建造屋室收留無家可歸者;她開設學堂,無償收留貧苦人家的孩子;她也想方設法懲治惡霸,換一方安寧……她布施積德,日從百善。她和子衿走過許多地方,也幫助過許多人。就這樣不知過了多少年。


    可是,那句“眾生皆苦”也是對的。無論她怎麽做,無論她做多少,終有她看不到的地方,還有人在受苦受難。總終有她顧及不到的人,還躲在角落裏飽嚐人間疾苦。她終於體會到什麽叫做有心無力。所有人都稱她為女菩薩、大善人,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麽渺小。她終究不能普渡眾生。


    可這一切卻不是把她拖入深淵的罪魁禍首。真正把她推入無間地獄的,是真正的惡,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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