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就要天明,一匹快馬出現在蘇武營門之處,還未靠近之時,已然被諸多遊騎崗哨發現。


    便也被眾人圍得個水泄不通,那馬上的人隻管來喊:“我是青州兵馬統製秦明,快,快請見蘇都監。”


    不得多久,蘇都監便也從睡夢中醒來,雖然隻睡了兩三個時辰,倒也神清氣爽,洗了一把冷水臉,便先到中軍大帳。


    片刻,秦明就來,走進來的那一刻,他便打量起來那中軍大帳主座上站起來的那個好漢。


    隻見他身材魁梧,體格健碩,雖然不著甲胄,依舊是威嚴在身,眼大鼻挺,上臉方正,下臉微長,一眼看去就是周正。


    雙頜胡須濃密,卻不長,年紀應該不大。


    好一條威武俊朗大漢!


    隻聽得那大漢開口:“可當真是秦總管當麵?”


    秦明立馬上前,先拱手,單膝就下:“拜過蘇都監搭救之恩!”


    蘇武連忙起身去扶,自也對秦明有了一個初印象:說起話來,聲如洪鍾,又似雷霆,眼如銅鈴,臉寬須炸,眉宇鎖出幾道溝來。


    身形自不用說,若是確切去形容,便是如那山林裏幾百斤的野豬一般壯碩有力。


    霹靂火秦明是也。


    “秦總管何必如此大禮!”蘇武連連在扶,還真扶不起來。


    扶不起來,左右自有人來幫襯,楊誌也來,林衝也來,三人一抬,便把這頭碩大“野豬”抬了起來。


    難怪宋江看重秦明,就這般外貌秉性,哪個看不入眼?


    秦明此時才來打量左右,便是這軍帳之內,諸多軍官,一眼看去,個個是那龍精虎猛模樣。


    再想蘇武麾下那些披甲軍漢,還有營外堆著的一二百具死賊,當真是一支少見的強軍。


    蘇武拉著秦明的手,秦明心中五味雜陳來說:“唉,若是沒有蘇都監六百裏趕來搭救,這般一戰大敗虧輸,我已然不知如何收場了!”


    “中了賊人奸計爾,來日多多注意,算不得什麽。”蘇武還來安慰。


    “此番迴來,卻也不知如何向知府相公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此時秦明也想得多,打敗了,自然從上到下,罪名無數。


    蘇武聞言就笑:“哪裏有什麽大敗虧輸?隻是賊勢太大,成千上萬,秦總管人馬打散而已,一直在山林裏收攏部將,遲遲不歸罷了!”


    秦明聞言一愣,自己都被賊人捉去了,這位東平府來的蘇都監親眼所見,怎麽……


    就看蘇武微微笑著:“稍後,總管再往山林裏去收攏部將,總歸收攏個二三百人迴來,不免也是秦總管與賊人一場血戰打得難解難分。”


    “嗯?”秦明還未反應過來,隻是左右去看。


    林衝便笑著來說:“秦總管,何人見你大敗虧輸了?何人見你被賊人捉去了?你麾下人馬,皆親信也,豈能不顧秦總管臉麵而去亂說?再說了,即便有人胡言,秦總管不是從賊人叢中殺將出來了嗎?這是何等悍勇?秦將軍才是真李廣!”


    真李廣,曆史上就是這麽幹的,人都被匈奴擒住了,還能殺人奪馬跑迴來。


    秦明哪裏還能聽不懂?


    這是蘇都監在給自己挽尊呢,不僅把自己救迴來了,還在想盡辦法遮掩自己的失敗。


    秦明膝蓋又下,這迴隻管兩個膝蓋都往地上去。


    蘇武連忙又扶,他一人又哪裏扶得住?


    隻管看秦明雙膝在地,拱手當麵,已然是涕淚俱下,開口:“蘇都監如此大恩,教我秦明何以為報?”


    人救了,命有了,臉麵也還在,還保住了前程,這份恩情,何其之大?


    “誒!隻管聽得秦總管山中一語,不顧自身安危,隻管教我殺賊,便知總管是那視死如歸之輩!英雄惜英雄,天下哪裏有不敗的將軍?一場虧輸,算不得什麽!便是這敢死之勇,才是世間少有!”


    蘇武一邊扶一邊說,便是左右一看,楊誌林衝,又上來“抬野豬”而起。


    就這份勇力與秉性,來日戰場當先鋒,豈能不是豬突猛進?


    秦明心中當真感動不已,便是一場大敗虧輸,當麵蘇都監竟還有好語來安慰。


    “蘇都監,我……”


    再看秦明,當真在擦拭眼淚,這般大敗虧輸教賊人捉去,本已是臉麵盡喪,心中憋屈不已,本是暴烈性格,這輩子何以如此憋屈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心中百感交集,如何不落?


    蘇武自是再安慰:“無妨無妨,初上戰陣,教人算計,來日還有戰陣,謹小慎微,自也總有立功之日!”


    “隻當此番,前程皆去,落那牢獄治罪,不想蘇都監如此救我……”秦明一邊說,還一邊歎息搖頭,更也低頭再擦淚水。


    蘇武便是往帳外一喊:“來呀!”


    就看帳外進來幾人,帶來的是秦明披掛與兵器,秦明這一身披掛,著實惹眼,便也是價值不菲。


    紅纓盔且不說,便是那套鎖子連環甲,還鑲有金星其上,熠熠生輝,外麵還配有錦袍。


    一杆碩大狼牙棒,銅釘更是鋥光瓦亮。


    秦明一看,滿臉疑惑:“何以這一身,在蘇都監這裏?”


    林衝就答:“總管不知啊,那賊人當真好狠辣的手段,竟是讓人穿著這一身披掛伴作你,帶著官軍打扮的賊人,往頭前村鎮去殺人放火呢,若不是我家都監及時阻止,總管此時隻怕是那從賊之人了。”


    秦明心中大駭,臉上大驚,一想頭前宋江說他披掛兵器被人分了,二想剛才在營外看到的那些賊人屍首。


    又看秦明雙膝再跪,激動不已:“蘇都監救我命也,救我全家老小命也!”


    還得來抬!


    “誒!總管若是再跪,我可心中不喜了,大丈夫膝下有黃金,豈能如此跪來跪去!”蘇武裝作不快說著。


    秦明再被抬起,隻待眾人手一離開,立馬就跪:“往後,我秦明這條命,便是唯蘇都監馬首是瞻!”


    蘇武不抬了,抬累了,隻說:“這話我不喜,既然秦總管如此心思,那不若咱們效仿太祖皇帝陛下在軍中之舉,結義如何?”


    蘇武也看左右林衝楊誌,乃至還有祝龍扈成。


    “好好好,再好不過,隻怕都監嫌棄。”秦明連連點頭。


    蘇武當前轉身就跪,抬手一招:“諸位同來!”


    林衝楊誌哪裏還有不願?祝龍扈成,隻覺得自己沾光,連帶曹正頗為尷尬,他師父當麵,如何好結義?


    但此時不跪,又顯得自己似有二心。


    隻管一通落跪。


    便是林衝遺憾一語:“可惜了,可惜了我那魯達兄弟今日不在……”


    蘇武便說:“無妨,來日再拜就是,我等結義不是一人兩人,來日若是有機會,定當有一番大聚義才是!”


    蘇武還真就學的宋太祖趙匡胤,趙匡胤昔日如何在軍中起勢?


    便也是軍中“義社十兄弟”,一個頭磕下,從此共進退,一進再進,進到了金鑾殿裏,趕走了孤兒寡母,從此有了大宋朝。


    蘇武已然開口:“天地共鑒,我輩武夫,隻有忠義在心,今日在此結義,同進同退,定不違背,若是忠義有失,人神共憤,天地不容,死無葬身之地!”


    就看蘇武磕頭,眾人連連在磕,便也是同一說辭。


    磕頭起身,秦明心中感懷無數,隻說:“本是敗軍之將,是我高攀,是我秦明高攀呐!”


    “已然誓成,秦明兄弟何必如此來說?”蘇武笑道。


    “拜見哥哥當麵!”秦明便又是大禮。


    “趁著天色還未明,秦明兄弟當速速去山中收攏部將,我與你五十快騎,如此去也去得,迴也迴得,速速動身,隻待今日落夜之前,兄弟當攏得部將而迴。”


    蘇武安排得井井有條,妥妥當當,便是要讓秦明不失前程。


    秦明便又要行禮說話。


    蘇武直接先扶先說:“兄弟之間,不必多言了,速去就是。”


    秦明重重點頭,牙根一咬:“定要隨著哥哥打上那賊人山寨,殺那心黑宋江!”


    “兄弟快去!”


    秦明轉身就去,便是這一去,去得心中激動,憋著一股一掃前恥的信念。


    再看大帳之內,楊誌笑著開口:“今日哥哥如此救秦明,我方才知曉林指揮使所言不虛,哥哥當真是那義薄雲天之輩,拜在哥哥座下,當真是我楊誌尋到了明主!”


    林衝一旁也笑:“哥哥待人之義,我早已見識,今日再看,更覺以往還是小看了幾分。”


    祝龍在旁笑道:“便是昔日哥哥未發跡之時,已然就是情義在身,教人心服。”


    扈成多了幾分老實巴交,隻笑著說:“今日是我榮幸!”


    曹正在後,笑著,卻也不好說話,今日他最尷尬,但心中更喜。


    蘇武隻管嘿嘿笑著左右拱手。


    有時候,歪打正著,所謂千金買馬骨,不外如是。


    隻看蘇武今日如何待秦明,眾人便知蘇武以後會如何待自己。


    還未天明,營寨裏已經開始埋鍋造飯,四處炊煙嫋嫋。


    蘇武帶著眾將出門去巡,便是埋鍋造飯也有埋鍋造飯的章程,防火是其一,個個要吃飽是其二,便也要看看有沒有人克扣之類。


    便是蘇武巡去,到處問得一聲吃不吃得飽,也是軍漢心中愛兵如子的形象所在。


    隻待天明,蘇武派人往城中去報,不得片刻,城中便也有人來,又請蘇武入城去。


    這迴,蘇武自是入城去。


    知府衙門裏再見慕容彥達。


    慕容彥達已然是滿麵紅光在笑:“蘇都監好生了得,當真世間良將,昨夜一戰,賊首堆得營外如山一般,本府適才也上城頭去看了,當真軍功卓著,連那賊首王英也伏誅在都監之手,蘇都監放心,本府一定如實往朝廷去報,隻念都監再接再厲,再多殺賊!”


    蘇武笑著點頭:“相公放心,此番既來,定當把青州地麵所有賊寇一應剿盡!”


    “好好好,就等都監這句話了,本府這就寫文發往東京為都監請功,隻待都監剿盡賊寇,再去請功!”


    慕容彥達顯然是看到希望了,也是在安撫蘇武,邀買人心。


    這青州賊事,已然讓他焦頭爛額,更讓他在樞密院與朝堂裏,顏麵盡失,乃至中書門下與樞密院發來的問責公文,一道接著一道。


    他便隻覺得自己倒黴非常,他哪裏知道怎麽忽然起得這麽多賊寇?


    如今當真有盡數剿滅的可能,那真是再好不過,不然這前程怕是也難了。


    蘇武腦瓜子也動得快,隻道:“倒是昨夜把秦總管的動向打聽清楚了……”


    “嗯?蘇都監快快說來……”慕容彥達連忙說道。


    “昨日秦總管與賊人血戰,奈何賊勢極大,山林之間,不知幾千人眾,總管人少,依舊血戰不退,部將打散,秦總管自己也身陷重圍,一度好似就要落入賊手,他竟是一人也殺出重圍而去,此時在山林裏收攏部將,隻待再戰,想來今日落夜,就會迴來整軍!”


    蘇武這麽說,兩個原因。


    第一,自是護著秦明臉麵與前程。


    第二,功勞這種事,不能隻是自己一個人的,給秦明分一些是其次,主要是要給慕容彥達也分一些,秦明的功勞,其實就是慕容彥達的功勞。


    畢竟蘇武是客軍,若是都把功勞占去,慕容彥達又還是個臉麵盡失,此時慕容彥達說得好聽,轉頭去,怕就要想方設法給自己弄個臉麵了,到時候反而蘇武興許又得不到多少公正。


    隻要保住慕容彥達的臉麵,有程萬裏在後,慕容彥達當也不必過分了去。


    人情之道,不外如此。


    果然,慕容彥達臉上便是欣喜,連連點頭:“好好好,秦明果然不教人失望。都監更是了得非常,賊勢如此,都監依舊心中無懼,此番剿賊,都監定得功成!”


    至於賊勢數千這種話,慕容彥達欣然接受。


    顯然他也不知賊人多少,但心中也願意接受,不是賊勢成千上萬,何以他在青州這麽焦頭爛額?還要往朝廷去要援軍?


    便是如此一言,蘇武還達到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讓慕容彥達與秦明在這件事上綁定在一起,秦明立功,就是慕容彥達立功。


    來日若是有人說什麽閑話,說秦明大敗虧輸,說秦明落於賊手,那豈不是胡說八道?當真是小人心思作祟,構陷忠良。


    在慕容彥達的奏疏裏,秦明,隻能是血戰數千賊眾,乃至上萬賊眾,力戰不退,奮勇無當,萬賊之中,殺將而出,還能整軍再戰。


    如此,蘇武自也是以兩千兵馬掃滅上萬賊眾,這份功勞,自不用說。


    今日入城,目的在此。


    便是要深諳人心之道,官場之道,化為己用,還得是潤物細無聲去。


    蘇武隻管說:“相公,下官當再出城去,打探賊人動向,再與賊人決死。”


    “好好好,本府在城中,隻等都監好消息。”慕容彥達再也不說什麽入城駐軍的話語了。


    還說:“都監放心,本府正在城裏調撥糧草錢財,午後就往軍中送去!”


    慕容彥達倒是知道如何收買人心,此時此刻,即便再吝嗇,也知道該怎麽做。


    便是當真隻念蘇武與麾下將士用命,當真把青州成千上萬的賊眾一並掃除。


    “多謝相公。”蘇武便是拱手準備去了。


    慕容彥達還說:“都監放心,隻管用心作戰,糧草多的是,勞軍之錢,先有十萬貫,功成之後,定也不虧待!”


    “定不負相公如此用心!”蘇武心中自是大喜,但臉上絲毫不表現,隻管拱手一禮,去也。


    十萬貫,來得值。也是這慕容彥達在這青州日久,當真有錢,遠不是程萬裏可比。


    程萬裏那倒黴催的,都往閹人門下去拜求前程了,在京城裏肯定也混得不怎麽樣,初初上任東平府,又豈能比得上貴妃兄長?更不用說那大名府梁中書了。


    也是這般十萬貫,與官運前程比起來,著實算不得什麽。


    但對於蘇武來說,當真是一筆巨款。


    都說大宋朝富庶,經濟與文化發展迅猛,有錢的當真有錢,十萬貫隨手就出。


    窮的依舊窮得叮當響,如蘇武,養兩千人馬,都養得捉襟見肘。


    迴到營中,蘇武倒也並未調動兵馬,不急。


    先等魯達迴來。


    也是這青州,哪裏來的數千賊眾?更不談什麽上萬了,即便滿打滿算,把之前魯達與楊誌麾下都算上,三山人馬,此時最多兩三千人,興許還不到。


    當然,剿賊這種事,就是要幾番來去“大戰”,做戲也要做個全套。


    隻見蘇武迴到營中,兵馬遲遲不曾有動。


    不到中午,青州城門就開,一列一列的車駕從城門而出,還有各種獨輪車,乃至肩挑手抬。


    糧草無數,錢財十萬。


    還有專門送給蘇武個人的禮物在其中,當然更還有慕容彥達語重心長的話語帶來,隻願蘇武快快出兵,奮勇剿賊。


    便也是以為蘇武沒看到錢財糧草,便不願出兵。


    這麽想倒也無妨。


    蘇武隻答來人,最早今夜,最遲明早,立刻出兵入山去剿賊,隻教慕容知府放心就是。


    隻待午後,魯達迴來了。


    中軍大帳來說:“都監,倒是與那李忠周通談妥了,隻待寨子裏安撫一番人心,分得錢財家當,把人散了去,他們就來。”


    蘇武點著頭:“那當去剿賊了,魯指揮使,你再去一趟,就說我這便來剿……”


    “都監這是?”魯達愣了愣。


    林衝笑道:“魯達兄弟,無妨無妨,慕容知府送了錢財糧草來,催促出兵剿賊,豈能不去剿?”


    魯達聞言懂得,便笑:“哦,那當去剿,那灑家先去,也讓李忠周通有個準備!”


    魯達立馬出門,打馬再走。


    蘇武也出中軍:“擊鼓,聚兵!”


    便是要先滅桃花山,再打清風山。


    桃花山不必真打,但要做個樣子,也是功勞。清風山,才真是要打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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