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這車夫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但收了銀兩就得做事,是江湖上的規矩。


    “師傅是找不到嗎?”


    “我知道。”一個男聲傳來,比車夫的聲音要渾厚許多。


    卓綰今和侍女在車內覺得時間都靜止了。


    一個絕色美人擋在馬車正前方,卻不見任何男子的蹤跡。


    “姑娘是何人?”她的侍女問道。


    美人並未答話,轉身一個拂袖將卓綰今和自己卷進了另一處虛幻的空間裏。


    “你是誰?”


    “你的恩人。”美人發出渾厚的男聲,卓綰今曉得了就是他在迴答自己。


    “你知道紅葵,那麽一定能幫我成事。可我們素未謀麵,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幫我,對不對。”卓綰今的邏輯思維可比幽浦要強上千百倍。


    “我可以幫你,你隻需要幫我一件事就可以。”


    幽冥之主明明可以將這個婦人製成半個傀儡作為滄溟殺手,他卻想了另一個法子。


    幽冥之主不遠萬裏從雪宮趕到禹都,在軒轅紮營的地方瞥見了那把劍。幽冥之主對赤血魔劍是畏懼的,何況還是握在了軒轅的手中。以軒轅的造詣,劍人合一,指日可待。到那時,哪怕是軒轅讓自己臣服也不在話下。


    所幸,幽冥之主認為執劍者可以在無需任何損耗修為的前提下順利使劍。他才放棄直接殺死軒轅的念頭,轉到銀沙這邊另謀他法。


    “什麽事?”卓綰今認為隻要不威脅到她兒子的生死和名利,什麽都可以。


    “滄溟世子妃,我很感興趣,你想辦法帶她到皇陵去。”


    “她來曆可真不小,有這麽多男人為她拚命。”卓綰今感慨了一會兒。


    “將這粉末撒在帕子上,她隻要輕微觸碰一下就會暈倒。綁人應該不用我手把手地教你吧,任務完成得不錯,我自會給你解藥。”


    “一見麵就下毒的人,有什麽信用可言!”卓綰今的語氣格外鄙夷,眼前的這副秀美絕倫的臉蛋,說起話來卻是個七尺男兒。


    美人沒多說,直接往卓綰今口中塞了一顆藥丸,逼著她吞了下去。


    “你死了,你的兒子馬上就會去陪你。”


    幽冥之主牢記銀沙的先例,這次學聰明了。


    幽浦是她的命根,卓綰今當然不會毅然赴死。


    “粉末呢?”


    幽冥之主交給她一個瓷瓶,語重心長地告訴她,“小心點,她暈了,帕子就立馬燒毀。”


    “嗯。”


    卓綰今答應幽冥之主的同一時間,她發覺自己仍在原來的地點。


    “夫人這是要去哪裏”


    車夫又出現了。


    卓綰今不禁彷徨起來,剛才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她的手中確實有一個小瓷瓶。


    這男扮女裝的人,果然厲害。


    “迴宮。”


    “不找人了麽?”侍女心想娘娘費盡心思出宮一趟,還沒一個時辰就迴去了。


    “先迴去。”她看侍女的表情,似乎剛才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


    卓綰今對他和銀沙都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一個樣貌在很多人麵前都黯淡了顏色的姑娘,何德何能引起兩個——可能是三個男子的注意,尤其是那個俊美少年,餘光始終瞟向她。


    而今晚這個人卻是讓卓綰今有了那麽一點春心萌動的感覺,幽珩雖寵她多年,但她心底那種怦然心動一次都沒有過。卓綰今很清楚作為帝後,從來都不應該奢望一生一世一雙人,她要盡到**的義務、承擔自己應負的責任,為皇室開枝散葉,延綿子嗣。旁的事情,比如愛情,能做到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也算幸運了,何況她和幽珩在滄溟曆史上可以說是恩愛夫妻的典範了。


    翌日,卓皇後特邀世子妃和梁妃前來中宮赴宴,說是新媳婦進宮一個多月了,看看她學的禮儀如何,是否謹記嬤嬤的教導。


    卓氏準備來個一箭雙雕。


    她並不知道幽冥之主給的粉末,僅對蒼山雪龍有致暈作用,對凡人卻是致死的毒藥。


    而他塞到她嘴裏的藥丸,則是可以克製這粉末散發的毒氣。


    幽冥之主這麽做,也算孤注一擲了。


    在滄溟初來乍到,他聽說幽珩抓住了禤國戰侯便匆匆趕去看望。一看望不打緊,看到慕卿被關押在天牢裏,而軒轅竟在禹都附近紮營安寨,看來這徒弟是一天比一天放肆了。


    赤血魔劍不能強奪隻能智取,從銀沙那裏下手再合適不過了。


    次日晌午時分,中宮的掌事姑姑分別給世子妃和梁貴妃各送了帖子,說是西北隱迭進獻的耗牛肉請她們品嚐。


    銀沙本來不願去的,可幽漸吩咐過要在宮中隨大流,不要特立獨行招人記恨。憑你法力修為再高強,也遭不住各路小人使陰招。


    她想了想確有道理,因沒去中宮赴宴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委實不值當。反正還有幽漸的母妃在場,卓皇後不會要什麽機會下手的。


    可銀沙低估了一位母親對位子的疼愛。做不成下一任皇帝,那麽一定要想方設法將他留在自己身邊。所謂父母在不遠遊,更何況還是被迫的。


    梁妃倒是沒有借口身體不適推辭了邀請。梁妃現在一點都不喜歡銀沙這個兒媳婦,和好幾個男人都有扯不清的關係,尤其還和那個禤國戰侯——那是滄溟,不,是七國共同的仇敵。他的鐵騎踏過的都是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他的將士打傷的都是被國家放逐的難民和囚犯。


    卓皇後開始還擔心銀沙不肯來,才去請了梁妃。梁妃今日拒絕她的邀約也無妨,畢竟那不男不女的生物點名道姓是要放倒銀沙。


    晚膳結束後,銀沙謝過卓皇後的盛情美意,便準備迴禕呈宮了。


    卓氏見機,從懷中掏出一張帕子蹭到銀沙的衣角,口中說道“方才你衣袖上沾了點油漬,我替你擦擦。”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銀沙在嗅到異常氣味的時候臉色驟變,那是南天竹熏香的味道。不可能,卓綰今隻是一個凡人,她斷然弄不到這種熏香。銀沙隻覺得眼前的視線漸趨模糊,自己說不出話來,直直地暈倒在地上。


    “來人,將她帶去禁地。”卓綰今趕緊叫來兩個心腹,用三米粗的大繩結結實實地綁了銀沙,又往嘴裏塞了布條確保她不會發出聲響,一句“三、二、一”就將銀沙扔進了一個備好的箱子裏。兩名男子咬著牙裝著很輕鬆的樣子緩緩將密不透風的箱子抬出了中宮。


    “可真重。”


    “看著蠻瘦小的,怎麽抬起來一點都不輕。”


    “誰說不是呢!”


    “走吧走吧,快一點我們兄弟倆就少受一點罪。”


    兩名男子按照卓氏提供的小路,穿過重重守衛,終是順利到達目的地。


    “你們要去哪裏?”幽冥之主在皇陵內已經等待許久了,還好卓綰今沒有食言。不過這多餘的苦力,自然是留不得了。


    “你是誰?”


    他們二人原以為卓皇後是看不慣世子妃才罰她在皇陵靜思己過,不想竟是下了藥轉身交給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你們的恩人。”話音剛落,幽冥之主就將二人製成了傀儡。


    前一刻還有心跳的人類,下一刻成了麻木的工具。


    “給我盯著卓綰今和幽漸,不合我心意就殺了。”


    兩個沒有靈魂的男人,遵照主人的指示,一一記在心上就離開了。


    活生生的人被製成傀儡,沒有靈魂,沒有血液循環,沒有喜怒哀樂,失去了一切為人為仙為妖的基本條件。


    卓綰今佇立在廳內目送銀沙出去,但她並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粉末撒在帕子上散發的淡淡香氣,吞噬了中宮所有侍從和侍衛的真元,他們同那兩個心腹一樣,除了聽令於幽冥之主,沒有別的意識了。


    “主子希望皇後娘娘可以恪守本分,這樣你的兒子可以好好活著。”


    心腹傳話給她的時候,卓綰今一臉錯愕的表情:是不是好看的人都是會騙人的麽?他明明答應會保全幽浦,還會給我解藥。這是什麽意思。


    “你們兩個?”


    一種襲麵而來的恐懼感在卓綰今的心中悄然而至,可能是天生對黯黑力量的敏感吧。


    就像銀沙見到赤血魔劍的第一念頭,就做好了為解救蒼生而獻身的心理準備。


    銀沙對幽冥之主印象全無,但黯黑力量的反射弧卻很短。


    黯黑一出,雪龍降世。萬物相克,世間長寧。


    這,亦是她祖輩傳承無極夜明珠的初衷。


    “醒了?”幽冥之主打開箱子,變了個石椅坐在一旁等待銀沙睜眼。


    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的銀沙抬頭看到的是幾日前見過的皇陵內部景象,迴想起在中宮用膳的種種,意識到自己是被卓皇後誆騙至此。


    “你是?”銀沙用法術扯下了那些繩子,拿出布條,卻看到邊上坐了個極美的姑娘。那樣貌,和前任宮主雪飛天別無二致。可她明顯覺察到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源於魔族而非神靈,他能頂著絕世容顏來見自己,想來自己一定有什麽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我是誰你很清楚的。”幽冥之主淡淡地說道,他算到軒轅已經喚起了銀沙的前世記憶,那麽她應該是記得的。


    “我不清楚。”


    其實銀沙現下已猜到他的身份,但仍不敢確認。


    畢竟,那曾是不可一世的魔尊,連摩迦都不能以一己之力封印的黯黑力量始祖。


    幽冥之主一道黑色的光劃過銀沙的眼前,他輕輕一感知,銀沙前些時候飲過忘川水。他萬萬沒想到,軒轅竟舍得讓她忘了紅塵情愛,他居然有點欽佩徒弟的勇氣。


    不過,忘川又如何。他——幽冥之主,是可以憑自己的力量讓忘川水無效的。


    冥界的忘川,本就是源自幽冥之主的力量。


    幽冥之主將左手搭在她肩上,疑似在輸送著什麽。銀沙根本無力反抗。


    兩三盞茶的光景,銀沙覺得腦子快要裂開了。一個又一個聲音,一個又一個畫麵,一個又一個人物,不斷重複在她的腦海中。軒轅/獨孤承影、紅葵、阡陌、慕卿、薑伯、嵐蓧的諸多事情一一浮現。她一時忍不住潮湧般的記憶,又暈了過去。


    “沒用。”


    幽冥之主覺得她承受力也太弱了。僅僅還給她原有的記憶,就這麽禁不起折騰又倒下了。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銀沙才從失常的狀態中慢慢恢複過來。


    這個人,的確是幽冥之主,的確是前一世逼她跳輪迴道的家夥,也的確是軒轅的師傅。


    “不知,這一世希望我怎樣?”


    她想起自己不假思索地換軒轅活下去,但又記得沒有在他的眼神裏看到一點可惜和不舍;她想起自己為解救他脫離妖魄之瞳控製,差點斷送性命,卻是不記得軒轅為她赴死單人殺了九十九個龍族族民;她想起是軒轅親手斬殺了薑伯和嵐蓧,但不知那時並非是自我意識下的手。


    總之,她想起的,沒有一個是他愛她的畫麵;沒有一次是他告白的聲音,沒有一種是他對她的情深似海。銀沙恍然大悟,自己最初喜歡的可能僅僅是喜歡他的那一種感覺,不可描述的那一種依戀之情,所以不論軒轅怎麽待她,她都會覺得是極好的,是極為貼心的,是極為照顧的。其實他待自己,與自己待他還是相差很多的。


    比如說他外出歸來,她會備好飯菜等他;比如說她白日家事做累了,他幾乎從不主動包攬。


    銀沙今時今日突然覺得這個自己深愛的男子,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優點。


    她覺得自己這一世,應當是為天下蒼山,而不能僅僅為了個人情感而徘徊不前。


    “我希望你——拿迴赤血魔劍,交給我。”幽冥之主很直接說了出來。


    “好。”


    銀沙決定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徹底剿滅那強大的黯黑力量,歸還給世間光明和希望。


    “你知道劍在哪裏嗎?”


    “軒轅那裏。”她記得,是赤血魔劍主動上去護住了軒轅,然後軒轅順手收起來了。


    “什麽時候可以給我?”幽冥之主問她。


    “七日。”


    “確定?”幽冥之主真心佩服這女子的果敢。


    “嗯。”


    “那就以七日為期限,沒有見到劍我就殺了軒轅。”


    幽冥之主假意威脅她。


    不料銀沙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一世,我不會攔著你的。”


    禹都外營寨內的某人,正在給一眾將士分析滄溟軍情和布防,突然左胸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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