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還不願意講話。」周清梧說:「而且她對你小姨父有點犯怵,上迴也咬了他,我估摸著是他讓寶寶想到親生父親了……她生父肯定對她不太好。」


    不過周清梧態度樂觀:「父女感情要培養,慢慢來吧,你小姨父這會兒在翻字典呢,寶寶再用舊名字不太合適。」


    「不和你講了,我看看去,你也早點睡……」


    周清梧的電話剛斷開,就無縫進來一通新來電,紀淮周瞥了下,境外號碼,還算眼熟。


    手指一滑,接通了。


    「哇!二哥,總算搞到你新電話!」


    「一個億的支票你就留在港區了?丟掉都不迴來?不要啊,沒你好無聊的!」


    「聽講你在杭市養了個小baby,好野啊你……」


    紀淮周無情掐斷了通話。


    聒噪的粵語聲一消失,屋子裏重歸安靜。


    巴沙木片扔迴桌麵,脊背一卸勁,人就像被抽走了氣力垮進交椅裏,紀淮周後頸硌在椅子搭腦上,頭昂著,沉沉闔著眼。


    很奇怪,他竟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人的生命是一座巨大的迷宮,他倦怠消沉一步都不想再邁,但勉為其難陪她走了一段,不知不覺,從一個狀態脫離到另一個狀態。


    他感覺到了活著。


    如今她的路口到了,他迴到原點,空氣裏都是完成目標後失去意義的空虛感。


    他依舊獨來獨往,或許活著隻是那幾個瞬間的錯覺。


    冷清清的屋子裏,一聲「喵嗚」的低叫忽響。


    紀淮周眼簾緩緩半揭開,看到窗台蹲著隻小橘貓,不知道是蹬著哪麵牆瓦跳上來的。


    它背部有塊心形花色,是小尾巴投餵過的那隻。


    -


    那幾天逢中考,又過一周,正是夏至。


    夏至日的陽光湧入市井每個角落,漫進敞開的窗,將桌麵浸透得一片明媚。


    柔光裏,一隻模型直升機穩穩立在桌上。


    精緻的小3d藕粉色塗裝,尾翼有串字符:hb621。


    安裝完電源線,紀淮周把遙控手柄放到桌麵,起身離開房間時,蜷他腳邊睡覺的小橘貓醒過來,跟著他下樓。


    紀淮周從前屋的桌上撈過一盒貓罐頭,指尖勾住環,邊向院子走,邊拉開鋁皮蓋。


    兜裏有振動。


    電話接通,手機舉到耳旁,聽著周清梧的說話聲,紀淮周把打開的貓罐頭擱到簷廊下。


    「阿玦,我帶寶寶來書院了。」


    紀淮周動作止住,一時保持著弓身的姿勢,小橘貓湊過去舔罐頭,時不時舔到他的手指。


    修齊書院,開放式堂屋。


    桌幾上一摞書籍,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十分齊全。


    「思柔不好。」蔣驚春手裏卷著本書,老花鏡掛在鼻子上,貓著眼細細思量,不滿意搖頭:「太小家子氣。」


    蔣冬青洗了盤荔枝出來,好笑詬病:「照你這麽翻下去,孩子都長大了,名字還沒呢!」


    周清梧莞爾:「明廷也這樣,這個不好聽,那個寓意不行,在書房坐了好幾晚,最後說來找你們把把關。」


    「小姑娘怎麽能隨便。」蔣驚春理所當然。


    明廷贊同地笑了笑,不說話,挽起襯衫袖口,伸手去給女兒剝荔枝。


    「今天寶寶生日,想把名字定下來。」周清梧說:「其實安身立命,歲歲平安就好了。」


    蔣冬青一拍即合:「清梧講得對!」


    他們有說有笑,許織夏自己老實坐著。


    她偶爾往天井望一眼。


    院子裏天光依然亮麗,瓷缸裏的小錦鯉依然活潑好動,但那把搖椅空空的,再沒人躺著了。


    許織夏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雖然瞧著是個討喜的乖孩子,但卻更像是變迴到在兒童院時候的模樣了。


    孤零零,蔫蔫的,一朵沒有養分的花。


    許織夏耷拉著眼,失神之際,進院門出現一個身影,晃入她的餘光裏。


    小孩子彎翹的長睫毛抬起,隨即呆懵住。


    少年雙手抄著褲袋,黑衣短褲球鞋,一路走進院子裏。


    「阿玦!」周清梧見他來了,眉開眼笑迎上去:「我們在商量名字的事,我怕寶寶自己坐著無聊,想讓你過來陪陪她。」


    周清梧說:「你帶妹妹去玩會兒吧?」


    紀淮周看過去。


    椅子大,小姑娘坐在一張太師椅裏,很小一隻。


    她穿著玫瑰粉小裙子,頭髮有人給她梳了,編著可愛的雙魚骨辮,發尾在耳下方盤了盤,用兩個小花朵發圈紮住。


    臉蛋白淨,有著這個年紀的呆萌,像個漂亮的洋娃娃。


    不再是跟著他時,披頭散髮的樣子。


    「嗯。」紀淮周斂眸應了聲。


    但許織夏沒和以前那樣立刻跑向他。


    周清梧都奇怪了,蹲到她麵前問:「怎麽了寶寶,半個月沒見,不認識哥哥了?」


    許織夏抿抿唇,有些別扭地垂下頭。


    「走了。」


    聽見他輕描淡寫催了句,許織夏才慢慢滑下椅子,溫順地走到他邊上。


    白牆黛瓦,小橋流水,河麵時而有垂絲海棠落下新的花瓣,時而有搖櫓船劃過盪起水聲。


    許織夏踩著青石板路,時隔半月又跟著他在這裏散步,隻是走路,他們誰都沒跟誰說話。


    經過一張石板長椅,他坐下。


    這個高度許織夏正好能直視他的雙眼,許織夏埋下了臉,帶著犯錯後的心虛和羞愧,不敢看他,手指偷偷揪著自己裙子上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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