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很小就知道,爺爺奶奶不喜歡她,爺爺奶奶隻喜歡寵著姐姐和哥哥,特別是哥哥。把裝著白糖的罐子藏在哥睡覺坑頭的褥子下麵,時不時伸手進去撮一點放進嘴裏,再用舌頭在嘴裏攪幾圈。小桐站在門口,門簾半搭在她肩上,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哥在偷偷吃白糖。是啊,那個時候糧食緊缺,更別說副食品和零食了。小桐大約三歲半,爺爺奶奶便開始叫她小盯眼了,原因就是爺爺奶奶買了好吃的,偷偷塞給哥哥的時候,她總是站在跟前瞪著眼盯著看,罵也不走,隻是瞪著眼睛看著那好吃的不吭聲。偶爾爺爺奶奶會給她一點點打發她走,大多是什麽都得不到的,往往被一雙大手推到門外去。她也皮實,不哭不鬧,就跑出去玩了。長大之後,每每說起這個外號,大人們便會笑著迴憶起小時候爺爺奶奶偏心的事情,小桐也沒有什麽抱怨,因為她知道,在農村,爺爺奶奶疼長孫天經地義,誰讓自己出生晚,排在老三呢。那時候正流行放《地道戰》之類的電影,小孩子成群坐在白幕的後邊,也能看的興趣盎然。記得有一部電影裏,老三當了叛徒,一些小夥伴別有用心地看著,一邊跳著笑著,大聲吆喝:“老三是叛徒,老三是叛徒奧”!讓她很是鬱悶了一陣。電影裏為什麽偏偏老三就成了叛徒?她為什麽偏偏就是老三呢,到底哪裏出了錯,真是生不逢時啊。


    雖然爺爺奶奶不疼,小桐卻是個聰明女娃,知道看人顏色,闖了禍,也知道躲起來。有一天晚上,村裏放電影,一群年紀相仿的孩子在電影場跑來跑去鬧著玩,小桐不小心被拌了一跤,伸手一摸,竟然是放電影的線,接著稀裏嘩啦放映機似乎摔地上了。小桐很怕,爬起來就趁著黑跑了,一路拚命跑,腦子裏全是放映員抓她的鏡頭,跑迴家,爬上坑,用被子蒙住頭,嚇得瑟瑟發抖,後來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第二天什麽也沒敢問,偷偷看,也沒看出來什麽名堂,就稀裏糊塗把這件事情藏在心裏,一直沒有敢告訴父母。


    排行老三,不但爺爺奶奶不疼,而且爸爸媽媽也往往疏忽她,理由很簡單,因為下麵還有一個老四。爸爸媽媽愛小的,好像也是天經地義的。小小的孩子似乎什麽都不懂,心裏卻明鏡似的。偶爾也會製造一點動靜,讓大人們知道家裏還有一位叫小盯眼的老三。一天黃昏,小桐跟小夥伴玩得有點累了,大約心裏有點不痛快,迴到自家門口,聽見裏麵大人們說話聲,東家長李家短的,甚是熱鬧。小桐忽然感到有點落寞,坐在門口的石頭上耷拉著腦袋。屋子裏還是不斷傳來說話聲,間或還有大人們的笑聲。小桐站起來,雀著牆根偷偷溜進一間堆放糧食的屋子,一塊門板靠在牆角,小桐彎腰來到門板下,蜷著腿坐下來發呆。她大約想看看天黑了,大人們會不會找她,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她著急抓狂。天越來越黑了,大約到了八九點,該吃晚飯了,大人們忽然想起來,奶奶一邊起身一邊數落著,這個小盯眼鬼跑哪裏了,不看天黑了,不知道迴家呀?真是壞丫頭!她聽著有人出門的腳步聲,接著聽到媽媽吆喝她的名字,她卻一點都不想從門板下出來。腦子裏不斷浮現出來一些畫麵,自己跳河了,大人們打撈出她小小的屍體,哭的死去活來,或者,她們最終找不到她,因為她失蹤了,他們後悔的哭天搶地的。想著想著,她差點笑出聲來,後來,竟然也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躺在坑上。她並沒有死,太陽照常升起,大人們連提都沒提昨晚的事情,依然忙碌,依然家長裏短,似乎昨晚就沒存在過一樣,小桐多少有些懊惱,一直賴到飯時飯過去許久,才嘟著嘴獨自去吃留給她的飯。


    童年最驚心動魄的事,當屬小桐掉到溝裏的事情。不記得到底幾歲了,似乎那時候小弟還被大姐抱在懷裏。小桐家門口是一條深溝,溝裏常年流著從山裏流下來的溪水,雖說不上清澈見底,卻還算幹淨,小時候洗衣服不想去遠處,大都是在這裏了。那時候,大姐應該已經上初中了吧,迴到家還要帶尚不會走路的小弟,常常是抱著小弟坐在溝沿邊一塊石頭上,順帶看著我和幾個小夥伴玩。那天,小夥伴並不算多,隱約記得二叔家的那個跟她同齡的小鎖子在追著小桐玩,小鎖子後邊追,一邊喊,小桐跑著躲,跑著跑著實在沒有地方可去了,就跑到大姐的身後去,忘記了哪裏還有一條溝,一陣稀裏嘩啦,一聲聲慘叫,就這樣掉到溝裏了。疼還是不疼,疼到什麽程度,小桐都不記得了,隻是現在嘴唇下方留下一道隱隱的傷痕,不仔細看似乎並不能看到。偶爾姊妹幾個聚在了一起,大家談起往事,總還是要說上一說。疼痛已經沒有印象,所以就成了童年溫馨記憶的一部分了。


    提起童年,小桐媽媽最深刻的記憶是那一場大病。那時候小桐已經上小學了,大約是一二年級的樣子。忽然之間,愛玩愛跑的小桐變得蔫蔫的,原來拉痢疾了,一天十幾迴,根本就來不及去茅廁,隻能在屋子裏解決。一個白天晚上,小桐圓圓的臉眼看著忽然變小了,沒有一點力氣躺在床上,小桐感到自己好輕,似乎要變成小鳥飛走了。媽媽一說起那時候的兇險,常常說小桐差點沒了。最終,爸爸媽媽帶著她住到了公社的醫院。因為住院,小桐忽然成了全家的中心,也因此獲得了一些特權。她很高興地發現,生病了可以獨占媽媽。媽媽天天不分白天黑夜照顧她,老是彎著腰湊近小桐的臉,一臉寵溺地問:小桐想吃什麽呀?小桐看著媽媽,小聲說還是和昨天一樣。其實住院以後小桐幾乎天天都在吃一樣的飯,就是炒蔥花拌麵湯,再往裏麵打一個雞蛋,最後放一點點鹽巴。雖然生病期間吃什麽都沒味道,也常常吃不下東西,可是,媽媽問起,小桐還是要報這樣飯,媽媽端來也是這樣的飯。小桐住院的另一個收獲,就是得到許多夢寐以求的好紙。因為拉痢疾,那時候幾乎沒見過衛生紙,所以隻能搜集許多廢紙廢本子作手紙,甚至不惜發動了許多親戚。可以想見,收集的廢紙裏竟有一些從沒見過的好紙,於是,小桐挑了一些最好的,收藏起來。後來出院以後,想辦法把它們裝訂起來,成了小時候最好的日記本。


    除了這些特權,小桐在醫院裏還認識了特別帥的表叔。那是一個遠房表叔,個子很高,喜歡笑,笑起來特別明媚動人。那時候,表叔在公社的醫院實習,是一個穿白大褂的實習醫生。小桐住院天天都要打針,那是最難捱的時候。一針紮下去,疼的要命,不由得小桐一聲聲慘叫。實習表叔卻在旁邊看著笑,不但如此,之後的一段歲月,遇到大家聚會,他還會惟妙惟肖地學小桐的慘叫,惹得小桐一看到他,趕緊就往別處躲。表叔後來並沒有做醫生,而是參軍去了部隊。後來轉業迴到了地方,在小桐就業時,又幫了很大的忙。在小桐心裏,表叔雖不常見到,卻如父如兄,一直是恩人一樣的存在。當然住院也留下了後遺症,就是在屁股上留下了一個大疙瘩,那是因為醫生經驗不足打針的時候留下的,一直陪伴著小桐到今天。


    童年還有一些美好的記憶,大多是上了小學以後的事情。四十多年前,小桐的家鄉還是一派田園鄉村的模樣。剛剛上小學的小桐,常常不等媽媽喊,就自己早早起來了,草草吃了點早飯,便唿朋引伴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去村西頭上學了。上學路上是一段快樂時光,天上的星星很多,皎潔的月光照著彎彎曲曲的小道,一路上跳著笑著拉著小夥伴的手,別提多高興了。放學了,大家四散跑開。小桐會很自覺地迴家拿了籃子,一路小跑著到早就踩好點的荒地拔豬草,想到自己家的小黑香香吃豬草那急不可耐的樣子,她就會不由自主笑起來,手裏也加快了拔草的速度。不會感覺累,不會感覺苦,似乎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似的。


    說起幫家裏幹活,小桐最喜歡的就是放牛了。每遇到不上學的日子,幾個小夥伴各自牽了自家的牛,來到野草肥美的山腳下。牛們就自己吃草去了,她們幾個則躺在樹下麵聊天嬉戲。有一次,實在無聊,有人就提議給正在吃草的牛們起名字,大家忽然來了興致,亂七八糟開始了。當時農家養的牛大多是母牛,且顏色幾乎都是黃色,隻是其他方麵諸如眼睛、腿或者耳朵等有些略微的差異,所以起名字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一個小夥伴想了半天,大聲吆喝:我家的牛有了,叫黃玫瑰!另有一個也馬上喊起來:我家的叫小黃。小桐打量著自家的牛,憨厚的大眼睛,敦實的身材,實在不能叫“公主”之類的名字呀,到底叫什麽呢?忽然靈機一動,來了。小桐舉著手大喊:我家的叫皇後了。大家先是楞了一下,隨即就又笑成一團了。總之,從此以後,小夥伴們的牛們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小桐家的黃牛,的確頗有皇後的風範,從來就是安靜地吃草,不和別家牛發生衝突,這樣的好牛叫皇後真的是名副其實了。


    如果問小桐,童年有沒有早戀的傾向。小桐有點迷茫,不知道怎麽迴答這個問題。他也無數次問自己,那個到底算不算早戀呢?那是個四月的春天,家門口的溝沿邊開滿了槐花,從家裏就能聞到淡淡的花香。她從家裏出來,後邊跟著她們家的小白。一打眼便看到一個二三歲的小男孩站在溝沿邊,旁邊放著一個小籃子。看見小桐出來,那個小男孩轉過身來,一雙大眼睛望著小桐,有點小慌張。小桐家的小白圍著他轉圈搖尾巴,小桐便上前想戲弄戲弄他。走到他跟前,彎著腰笑著問:小孩子,在我家門口幹什麽?他趕緊把手藏到身後,扭捏著身子試圖想離小桐遠一點,但是因為小白一直在轉圈,他似乎無路可逃。小桐看到他害怕,邊打手勢阻止了小白,然後對那個扭著身子的小男孩說,不要怕,告訴姐姐在這裏幹什麽?那個男孩嘴蠕動著似乎想要說點什麽,又覺得這樣站著很別扭,就先讓自己站的舒服了點。等到身子站直了手放在肚子前,嘴裏的話卻始終沒有說出來。小桐多少有點惱,就開始了威脅的行徑,順手將小孩身邊的籃子跨在在自己手臂上,繼續問“小孩,你說不說,不說的話,我可要把這個籃子帶走了”。那個小男孩似乎有點急,依然沒有說話,頭卻轉向了溝沿邊的槐樹。小桐順著他的眼光望去,開滿槐花的槐樹叉上竟坐著一個男生,更要命的是,那個花叢中的男生竟然正在笑著看著她和小男孩。僅僅看了一眼,小桐便認出那是她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同桌,一下子臉紅到了耳根,慌亂地放下了籃子,一溜煙跑迴了家,再也沒有出來。從此以後,那個小男孩便牢牢定格在小桐的童年的畫麵裏。藍藍的天空,朵朵白雲在悠閑的遊蕩,一顆開滿花的槐樹上,坐著一個滿臉微笑的陽光男孩。其他關於小學同桌的印象毫無記憶。這是真的?還是小桐的夢境?連小桐都糊塗了。自離開村裏的學校,到鎮上讀書,鮮少再見到他。後來通過家人才知道,他並沒有讀完初中,就早早混社會了。還算比較能幹,攢了錢娶了媳婦,生了兩個娃,是安安穩穩過日子的男人。偶爾想起他來,小桐無法想象,那個坐在槐花中的男生到底現在會是什麽樣呢?是不是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留著小胡子抽著煙挺著大肚腩的油膩大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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