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可我沒告訴他


    時節已臨近小雪,銀杏樹的葉子變成了琥珀色,看起來又悲又美。


    鹿悠站在銀杏樹下,想象此時北國的森林,雪花也像落葉一樣漫天飛舞。她拖著-輛手拉車,車裏有鑰匙、書、筆記本等小雜物。


    她的脖子裏還掛著一本冊子,封皮寫著:找尋失物。


    她有雙奇異的眼睛,能看到人們丟失的東西的去向。她憑借它在危機四伏的城市謀生她相信那些冷冰的物件,在與人共度的時光裏,已經被賦予了情感。


    一個穿大衣短裙的女孩走過來。她有一


    張蘋果臉,頭發亞麻色,別一枚粉色發卡,她說:“你好,我想找個東西。”


    鹿悠翻開冊子:“請寫下來,你的名字,物品名稱。


    女孩快速寫下:王森綠,藍色水晶蜻蜓發卡。


    鹿悠閉上眼睛,用指腹撫摸那幾個字。她看到了發卡,它在一個書架上,一本叫《親愛的提奧》的書的旁邊。她還看到,書架旁的窗簾上,向日葵大朵盛開。


    “在你的書架上,第三層。”她說。


    女孩又好奇地問:“我能看看其他人寫的嗎?”


    “可以。”鹿悠說。


    人們丟失的東西各色各樣,比如:存著秘密的u盤、聖誕老人送的禮物、心愛的足球,以及和小夥伴一-起踢足球的夏天。


    她無法讓每個人如願,有的東西一旦失去就永遠找不迴來。


    有些東西,她即使知道它在哪兒,也不會說。比如,一個叫熊一的男孩的借書卡,它被放在一個窗簾上開著向日葵的房間裏。


    女孩正好翻到“熊一,借書卡”這頁,她問:“這個借書卡,你也知道在哪兒嗎?”


    鹿悠眨眼,笑:“我知道,可我沒告訴他。”“啊!”女孩驚唿-聲,摸出錢塞給鹿悠,跨上單車跑了。


    這個叫王森綠的女孩,鹿悠分明是第一次遇見,可她卻覺得親切。但女孩好像被嚇著了?她是不是應該說,熊一的借書卡和蜻蜓發卡在同一個書架上這種事,我真的不知道哎。


    咦,你咋個還戴著麵具?


    天色暗下去,鹿悠搭地鐵迴家。剛來城市時,她不敢搭公共交通,她怕引人注意,但事實上,城市的人千奇百怪,她不過是其中之一。不過,偶爾也有孩子盯著她看。


    角。她戴著一張鹿臉麵具,頭上還有一對鹿


    出租屋門口,房東老太一臉為難:“我兒子不準我再租給你了,他說現在騙子多,我又糊....


    “沒關係。”鹿悠說。


    她沒有身份證,對城市來說,戴著麵具的她,就像一一個可疑入侵者。


    “南橋市場有個南橋老旅館,你沒身份證大概也能住。”


    房東老太推薦。


    鹿悠拖著手拉車,一路打聽,最後,她來到一片廢墟前。


    一棟灰蒙蒙的小樓矗立在廢墟中,橙黃光芒從小樓裏透出來,映著樓前的一棵樹。一個男孩從她身後走上來,側頭打量她,她忙問:“請問,這兒是南橋老旅館嗎?“是啊。”男孩說,“你要住宿嗎?跟我來吧。


    男孩穿著藍色外套,背影挺拔,荒涼廢城中,他恍若一片藍色螢火,看上去又暖又美。


    房間裏點著兩根大蠟燭。鹿悠在燭光裏看清了男孩的模樣,他幹淨清朗,眼神倔強,他好像...對,那個找借書卡的人!


    熊一!


    一個胖阿姨走出來,笑容滿麵:“真難得呢,還有人來。”


    “我沒有身份證。”鹿悠說。


    “沒事,”阿姨說,“反正我這兒沒電!你叫啥名字?”


    “鹿悠,梅花鹿的鹿,悠閑的悠。”鹿悠說。“名字真少見呢,”阿姨說,“咦,你咋個還戴著麵具?”


    “我的臉受過傷。”鹿悠小聲解釋。


    “哦。"胖阿姨收了錢,喊男孩,“熊一,拿上蠟燭帶鹿悠去303。”


    303的窗戶敞開著,風從樹梢吹來,鹿悠深唿吸,說:“那是一棵榕樹呢。”


    “是啊,你怎麽知道?”熊一很驚訝,“這時候我都看不清呢。”


    “不用看,”鹿悠說,“每一種樹都有不同的氣味。”


    “你的眼睛真好看。”熊一的笑意在燭光裏蕩漾,“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鹿悠鼻頭酸澀。她在這城市挨過餓,遭過白眼,遇過危險,也得到過善意,可從來沒人像他一樣,讓她感到安心溫暖。


    她多想把笑臉展露給他看。


    可是,再辛苦我也想做人


    這天,鹿悠收工很早,胖阿姨和她聊天。胖阿姨說,老旅館被納入了開發區,她和熊一要求保留古榕樹,但奸商們不同意。雙方僵持著,水電也被斷掉了,幸虧後院有井,不然生活都成問題。


    鹿悠走到樹下,陽光從葉縫間漏下來,映在她臉上,她恍惚迴到了森林。


    忽然,她看到,廢墟那頭,熊一走過來了,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孩,是森綠!她轉身跑迴房間。


    幾分鍾之後,森綠站在鹿悠門外。


    “我到處找你,聽熊一說你在這裏。”森綠遞過來一盒小蛋糕,說,“我自己烤的。謝謝你沒把借書卡的下落告訴他。”


    鹿悠收下了這份禮物,邀請森綠:“進來吧。


    房間裏有兩張墊子,她們一人一張,對坐下來。


    借書卡是我偷拿的,可我不想讓他知


    道。”森綠說,“這是我最大的秘密。”


    森綠如此坦白與信任,鹿悠受寵若驚。她想,她也該拿出同等的坦白和信任。


    而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她自身。


    鹿悠的家鄉在北國森林,祖輩們放牧,打獵。鹿悠母親懷孕的冬天,父親獵殺了一隻母鹿,他們剖開母鹿的肚子時才看到,裏麵有一隻鹿崽。


    春天來時,鹿悠出生了。她長著一-張小鹿臉。族人說,母鹿的怨念奪去了她的臉。


    按規矩,鹿悠應該被裝進白布口袋扔在山坡.上。


    但鹿悠的奶奶不肯。奶奶讀過書,懂巫術和醫術。她說,鹿悠得活著,活著總能釋放怨念。後來,父母搬到山下定居點,奶奶帶著鹿悠在山上生活。奶奶教鹿悠認字、讀書,告訴她森林之外的事。


    三年前,奶奶帶她來到城市。奶奶會占卜,她會找失物,祖孫倆就這樣生活下來。一年前,奶奶去世了。去世前,奶奶告訴她,如果她喜歡的男孩,看過她的臉之後仍然喜歡她,她就能找迴自己的臉。


    森綠沒有大驚小怪,她問:“鹿悠,你的臉是什麽樣子?


    我能看看嗎?


    “和我的麵具一模一樣。”鹿悠說。她沒有拿下麵具的勇氣。


    “梅花鹿嗎?怪不得你的眼睛這麽美。”森綠笑起來,說,“其實,我想做一隻梅花鹿。做人太辛苦了,什麽都要爭先,要成功,要堅強,要討人喜歡。”


    “可是,再辛苦我也想做人。”鹿悠說,“書上說,人能生若蟻,而美如神。


    森綠的眼淚洶湧而出,她抱了抱鹿悠,說:“我祝福你。”


    你明明也喜歡他呀


    熊一的校服也是蔚藍色的,胸口印著:平原三中。


    鹿悠常到三中後校門來。傍晚下課,女孩們結伴來請她找失物。她常看到熊一,他抱著雙臂,站在一棵銀杏樹下看她工作。


    這天,鹿悠剛走到校門對麵,一一個戴狐狸麵具的女孩走過來,女孩穿著大衣短裙,小腿裸露在冷風中,充滿活力。


    “嗨!鹿悠!”女孩說。


    “森綠?”鹿悠大吃--驚,“為什麽你會


    ...“我想陪你,”森綠說,“直到你遇見讓你拿掉麵具的男孩。


    “我很高興。"鹿悠說。這份情意太溫暖,她無法拒絕。一個穿皮草大衣的女人站到她們麵前,趾高氣揚地問:“你們倆誰能找東西?”鹿悠托著胸前的冊子,說:“請將你的名字和失物的名稱寫在這裏。


    女人拿起筆,寫下:“張玉鳳,藍鑽石戒


    鹿悠閉上眼睛,她看到了戒指,它被戴在一隻塗著指甲油的手上,手的主人有一張嫵媚的臉,對麵坐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兩張臉上都寫滿了貪欲。


    “對不起,女士,”鹿悠禮貌地說,‘我也不知道那塊石頭的下落。


    “石頭?!”女人嚷起來,“那可是稀有鑽石!你連看一眼的福氣都沒有!”


    “那種福氣嗎?我不需要呢。”鹿悠不卑不亢,“沒找到東西不收錢,謝謝。”


    “騙子!”女人嚷罵著上了車。


    鹿悠吐吐舌頭。讓一塊石頭引發家庭戰爭,這種事也太無聊了。


    一群女孩圍上來,森綠幫鹿悠招唿她們,鹿悠忙裏偷閑往銀杏樹下望去。熊一的腳在滿地堆積的銀杏葉裏劃來劃去,很快,它們組成了一個大大笑臉。


    鹿悠相信,那是他送給她的笑臉,他為自己有了朋友而開心。


    森綠常常來陪鹿悠,她喜歡講男生女生的小八卦,她經常提到熊一。熊一是班長,他成績很好,性格溫和,帥氣陽光,是女生心中的男神。


    “我才不想跟她們一樣。"森綠撇撇嘴,“我討厭跟風,流行的東西我都不喜歡。”


    “可是,”鹿悠狡黠一笑,“你明明也他呀。


    “就算是吧!”森綠無可奈何,單手又義腰,“那我也不能讓人看出來啊!”


    她希望在他的注視下,揭下麵具


    周六清晨,雲層低垂,空氣冷冰。


    熊一不用去學校。鹿悠聽著他的動靜,他起床,讀英語,下樓,跑步,上樓。


    過了一會兒,他站在她的門口,手裏拎著一隻煤爐。


    “沒電真不方便,把這個放在房間裏取暖吧。”他一邊說,一邊把煤爐搬進來。


    “沒事,已經很好了。”鹿悠說。有地方吃飯睡覺,不用在冬夜露宿街頭,她很滿足。何況,這裏還有他。


    她嗅到他的氣息,像森林的唿吸。


    樓下傳來隆隆聲,一台挖掘機穿過廢墟開過來,一群男人跟在它身後。


    “不好了!”熊一驚唿一聲,飛奔下去。鹿悠也跑下去。


    挖掘機開到了樹下。胖阿姨擋在挖掘機麵前,毫不退讓。


    “不好意思啊,老板娘,我們核查了你的土地證,這棵樹的位置在邊界上啊。嚴格說,它不是你的財產。”一個戴眼鏡的大叔說。一個官員模樣的人走過來,拿著一遝材料向胖阿姨解釋,這的確不是她的樹。


    胖阿姨怒吼:“這是我爺爺種的樹,它比這房子還老!


    我們家每一代的全家福都是在這樹下照的!我就是不準你們砍!”


    熊一走過去,站在他媽媽身邊,姿態堅決。“既然你們蠻不講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眼鏡大叔變得猙獰,"挖掘機!”


    忽然,鹿悠認出來了,眼鏡大叔是跟戴藍鑽戒指的女人在一起的人!她走過去,輕聲問:“你是不是在國外買過一枚藍鑽戒指?眼鏡大叔嚇了一跳:“你又是什麽人?“我專門幫人找失物,有一個叫張玉鳳的人,來找我幫她找一枚藍鑽戒指。我看到它戴在另一個女人手上,可我沒說。


    鹿悠狡黠一笑,“如果這棵樹一直完好無損,我就一直不說。


    大叔臉色慘白,他瞪著鹿悠:“你不是........你的眼睛....”.


    “我是鹿悠。”鹿悠說。


    大叔後退一步,招唿他的人:“我們走!挖掘機轟隆隆地開走了。胖阿姨一臉驚詫:"鹿悠你太厲害了!我給你免房費!


    熊一望著鹿悠:“看來你真的會找失物,那為什麽我的借書卡你找不到呢?


    “同樣的事做那麽多次,總有失手的時候嘛。”鹿悠壞笑。


    “我媽媽說,如果樹留下了,將來就在這兒買一套大房子,經營家庭旅館,你也繼續住,好不好?”熊一握了握鹿悠的手。


    鹿悠搖搖頭。她不想戴著麵具永遠被他們憐憫。她想要他的喜歡,甚至讚美。然後,她希望在他的注視下,揭下麵具,挺起胸膛,微笑麵對這城市,這人生。


    那個梅花鹿到底是誰?


    天越來越冷,鹿悠收工的時間越來越晚,她在寒風裏走走停停,估計著熊一晚自習下課了,她就走到街口去,等在那兒與他“巧遇”,然後一同穿過長街和廢墟迴旅館。熊一也給她講學校裏的事,但不是男女生的小八卦,而是妙趣橫生的人和事。


    鹿悠聽了很神往,失落地說:“我從沒上過學。


    “因為臉的原因嗎?”熊一問。


    “是的。”鹿悠說。


    “你很特別,但不是因為臉,而是氣質。”熊一說,“所以,當你拿掉麵具,喜歡你的人,


    也依然喜歡你,不會因為你的臉而退縮。”


    熊-一在鼓勵她。鹿悠伸手摸摸麵具,但依然沒有勇氣拿下來。


    熊一相信了她的謊話,但真相更可怕,那一定會嚇著他。


    聖誕節也快到了,到處一片喜氣洋洋。鹿悠喜歡看人們在節日裏喜氣洋洋的樣子,但這似乎也在提醒她,你在世上孤身一人,禮物和祝福都與你無關。不過,今年不一樣了,她也有了想要送禮物和祝福的人,多麽美好。鹿悠拖著手拉車在街口晃悠,熊一騎著單車,穿過一片燈影過來了。他笑著說:“我們班的聖誕節活動是假麵舞會,鹿悠,我以班長的身份邀請你參加。”


    “假麵舞會?”鹿悠--愣。


    “是啊。”熊一說,“我和森綠一起策劃的,她負責訂購麵具呢。


    鹿悠心裏一暖,他們想以這種特別的方式,讓她在節日裏感受與一群同齡人在一一起的歡樂。她笑著點頭:“好!”


    舞會在學校活動室舉行,鹿悠跟著熊一走進去,滿屋子晃動著各種可愛的麵具,狐狸、奧特曼、龍貓,還有和她一樣的梅花鹿。“現在認得出我是誰嗎?"熊一拿起一一個小浣熊麵具戴在臉上,又萌又暖。


    “歡迎光臨!"森綠戴著狐狸麵具跑過來,給了鹿悠一個大大的擁抱,“你開心地玩哦!今晚,大家都和你是一樣的!


    歡快的舞曲響起來,同學們湧入舞池。鹿


    悠喜歡跳舞,在森林時,族人們常聚在一起飲酒跳舞。她被視為不祥,唯有在舞會上才沒有人介意。族人們下山之後,她便再也沒參加過舞會。此時,她隨著音樂舞動,心情喜悅仿佛迴到了森林。


    森綠是主持人。舞會中場時,她說:“我們來玩擊鼓傳花!


    規則是,接到花的同學要拿掉麵具表演節目,如果你不願意,可以指定一一個異性代替你,但作為迴報,你要給對方一個擁抱!”


    森綠負責擊鼓,紅色的紙玫瑰在眾人手中飛快地傳遞,傳到鹿悠手上時,鼓聲戛然而止。鹿悠呆了,望著森綠,森綠卻衝她握了握拳頭,以示鼓勵。


    森綠知道她不可能拿掉麵具,那麽,森綠是要她向熊一求助嗎?還有擁抱。原來,她的心意,聰明的森綠早就看出來了。


    她們喜歡著同一個男生,可森綠沒有嫉妒,反而給她鼓勵。


    森綠的這份心意,讓她感動羞慚,不知所措。


    戴小浣熊麵具的家夥卻主動站了起來,說:“我來替她,誰有長笛?借我用一下。”掉麵具。有人送上來一-支竹笛,熊-接過長笛,拿頓時有女生驚唿:“熊一!”


    熊一手握長笛,輕輕吹起來。笛聲悠揚,仿佛森林山穀在春風中淺吟低唱。


    一曲終了,掌聲如潮。


    忽然。鹿悠聽到一個女生悄聲說:“是熊一主動的哦,那個梅花鹿到底是誰?”“看看不就知道了嗎?"鹿悠對麵的一一個女生大聲說。話音未落,女生的手迅速伸過來,猛地扯下了鹿悠的麵具。


    “啊!”


    “天哪!”


    所有人都驚駭到了,扯麵具的女生嚇很抱住了身邊的人。


    熊一也驚呆了,他望著鹿悠的臉,靜默宛如一塊岩石。


    鹿悠反應過來,她捂住臉站起來,往門外狂奔。


    鹿悠跌跌撞撞跑出後校門,兩個男人忽然從一輛車上衝下來,抓住鹿悠往車裏拖拽。“鹿悠!鹿悠!"森綠和熊--追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大喊。


    “嘭一”車門關上了。車子發動起來,衝進黑夜裏。


    “你們是什麽人?!”鹿悠害怕極了。


    “你好,半鹿人。"坐在前排的男人迴過頭來,他是那天的眼鏡大叔!


    “你想做什麽?”鹿悠顫抖著問。


    “哼。”眼鏡大叔擰笑,“那天我就猜到了,你的麵具下是-一張鹿臉。我祖父年輕時,長期在北方森林跟獵戶做生意,他見過跟你一-樣的半鹿人。我還聽他說過,半鹿人天生靈異,眼睛被稱為鹿靈之瞳,那是奇珍異寶,可遇而不可求。”


    “不要!”鹿悠尖叫起來,用腳猛踢車門,用力唿喊,“救命!救命!”


    “讓她安分點!”眼鏡大叔狠狠地說。一個男人拿出繩子綁住了鹿悠,另一個男人撕下膠布,封住了鹿悠的嘴巴。


    眼鏡大叔笑得更加猙獰:“放心,我不會取你性命,而且,你不會感到任何痛苦,他們會將你全身麻醉。”


    鹿悠-陣絕望,幾乎昏厥過去。


    不久,車子停了下來,,兩個男人將鹿悠從車上拖下來路邊似乎是一家私人診所。鹿悠被他們狠狠按倒在一張手術床上,無法唿喊,無法動彈。


    個戴口罩的醫生舉著針簡走了過來,他麵無表情地將針尖猛地紮進鹿悠的腰部。“嘭”的一聲,門被撞開了,森綠和熊一大喊著她的名字跑了進來。鹿悠想迴答,想爬起來,可她的身體失去了知覺,她無力地看了他們一眼,閉上了眼睛。


    她做起了夢,夢見自己變成一隻小鹿,迴到了森林,在漫天飛舞的雪花裏奔跑。


    看到我的臉,你嚇著了嗎?


    鹿悠在一陣辛涼的樹木氣息裏醒來。她睜開眼,一片橙黃的燭光。她發現自己躺在老旅館的床,上了。


    她得救了。


    森綠坐在床前的墊子上,嘴角一片淤青。“森綠,”鹿悠問,“你怎麽受傷了?是因為救我嗎?


    “沒事。”森綠摸摸嘴角,“我們趕到診所時先報了警,警察很快就來了。’


    “謝謝你。”鹿悠說。


    “你知道嗎?我被小鹿救過。”森綠靠近她,輕聲說,“小時候,我家附近有個動物園,那裏有隻小鹿,我很喜歡它,常常拔了青草去喂它,和它說話。有一次,我趴在欄杆上玩時,不小心摔進了旁邊的老虎池。飼養員為了救我,抓起小鹿向老虎扔了過去。當我被抱出老虎池時,我迴頭看到,小鹿被老虎咬住了脖子,但它的眼神卻像我喂它吃草時一樣溫柔,它似乎為救了我而感到欣慰。”


    鹿悠有些不解。


    “你的眼睛,和那隻小鹿一模一樣。"森綠又說。


    "謝謝那隻小鹿。”鹿悠哽咽。


    “我也要謝謝你,遇到你,我才終於確定,


    我對熊的心意,和其他女孩果然不一樣,我隻是欣賞他,欣賞他的美好、他的勇氣。”森綠吐吐舌頭,“所以,這沒什麽可羞赧的!我愉快地接受自己的心意!”


    鹿悠的臉紅了,問:“熊一呢?


    ‘在門口,我叫他進來。”森綠輕輕走出去。


    熊一走進來,跪坐在墊子上,他的額角貼著一片紗布,他也受傷了。


    “看到我的臉,你嚇著了嗎?”鹿悠問。熊一搖搖頭:“我從小就被寵愛,被羨慕,被讚美,可我卻不明白,這樣的我,到底是為什麽而存在。直到旅館周圍變成廢墟,榕樹麵臨被砍伐,我才意識到,這世上有些東西需要我守護。當你的麵具被掀開的那一刻,我知道,你也是。”


    鹿悠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她流淚了。溫熱的眼淚淌過臉頰時,她感到一種奇異的,全新的觸覺。她伸手摸了摸,臉頰冰涼光滑,是皮膚!不是皮毛!


    她摸摸頭頂,鹿角也消失了。她坐起來,玻璃窗上映出她的臉。


    一張女孩子的臉,分明陌生,但卻無比親切。


    玻璃窗上還映出另-張臉,兩張臉的影。子漸漸靠近,重疊在一起。


    我終於變成真正的女孩了。鹿悠想。同時,她也知道,她的人生還麵臨很多困難。她和熊一的少年情意,也不過是一朵初開的花,不知道將來會長成什麽樣的果實。但是,她不害怕,也不茫然,她會以人類的姿態,堅強柔軟地活下去,縱然生若蟻,也要美如神。


    每一個深秋對於北兒來說都注定是一一個多事之秋。


    落葉掉得滿地都是,而她是負責掃地的宮女,事兒能不多嘛。等發現有人在冷宮的空地上私設供桌香案時,她終於出離憤怒。她表示她一定要找出那個人,破壞宮中秩序,私自祭拜可是犯了大忌的,這麽做很不好,最重要的是...累到她就更不好了。


    北兒是冷宮目前唯一的宮女。


    所以說想抓住那人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凡在冷官中看見生麵孔撲上去就是了。絕對不會寬枉好人,因為沒有目的誰會來冷宮啊。


    在某個晴空萬裏的日子,北兒就這樣守株待兔見到了聞見深。


    準確地說是聞見深的背影,身材挺拔修長,著一襲月白色水雲紋鶴氅,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


    不過這些對於北兒來說還不如一句“這就是犯罪嫌疑人”來得有吸引力。


    當時北兒就在冷宮北苑早已廢棄多年的閣樓上躲著,見那人要走,拔腿便追,奈何...身矮腿短,匆匆口飭三步不如人家從容-步來得距離大,等她追出北苑時,那人早已離了冷宮,在狹窄宮道的朱牆下不疾不徐地緩步前行。


    宮中規矩森嚴,宮人不得隨意走動,更不能大唿小叫,哪怕是在偏僻的冷宮也必須遵守。


    情急之下,北兒就把荷包裏昭儀娘娘曾賞下的銀錁子扔了出去砸人,想借銀子兄的魅力引起對方的注意。結果銀錁子就這樣從那人的身體之......


    穿了過去!


    穿了過去!


    穿了過去!


    北兒當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教北兒禮儀的大宮女曾說過,這宮裏有一種宮外絕對沒有的存在一-舊時記憶的剪影。


    也就是過去之人的精氣神,借助雷電之力便能重現人間,如果有心願未了,便會流連人間,無法轉世投胎。


    去經過多日對聞見深的觀察,北兒橫看豎看,都覺得他應該是屬於這種情況。而空地上的供桌香案,便是為聞見深所設。


    每隔一日,一襲月白色鶴氅的聞見深便會出現在供桌前,麵容悲戚,側影蕭索。他的左眼角有顆淡得很難發現的淚痣,相書有雲:


    一生流水,半世孤獨。但他的容貌又極張揚俊美,映著那一顆淚痣,端的是雍容華貴、寫意風流。


    用北兒意簡言賅的話來總結便是:“這人長得可真好看啊。”


    決定了!


    她要幫他完成未了的心願,讓他能夠順利轉世投胎!因為這樣便能順便解決冷宮的祭壇一事;也因為那人的側影看上去真的很可憐;更因為.....


    這可是個看臉的世界啊!


    就在北兒還沒想到該用什麽姿勢去接近聞見深時,聞見深已經發現了在閣樓偷窺的她。


    “誰在那裏?出來!”聞見深那一雙淩厲的丹鳳眼準確無誤地看向了北兒的所在,足可見其戒心之強。


    北兒對此表示理解,作為一一個-出生就會宮鬥的皇室成員,聞見深要是個傻甜白,那才會讓她比較擔心對方是不是在扮豬吃老虎。


    皇子就是皇子,哪怕掛了,也是專吃這碗飯的。


    北兒被嚇得不輕,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抓著手上的掃帚,從閣樓上探出了自己梳著雙掛髻的頭,磕磕絆絆地自我介紹道:“我、我叫北兒,是這裏的掃地宮女。”


    聞見深麵無表情地望著北兒,眼神如一潭死水,清風徐來,吹不起半點漣漪。


    北兒被盯得手足無措,乍然想起自己手上還拿著掃帚,不太雅觀,想扔,又覺得這樣好像更不好,左右為難地出了一頭汗,略有小肉的蘋果臉紅撲撲的,更像是蘋果了。


    聞見深嗤笑出聲,好似也看出了北兒的尷尬:“蠢透了。”


    “你、你又好到了哪裏?明明已經死了,卻無法轉世投胎,很了不起嗎?“北兒不自覺地迴嘴。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宮記”就好像她一點都不怕他似的。


    聞見深被問得一愣,指了指自己:“我?死


    “是啊,別裝了,我都知道了。這沒什麽人的,誰都隻能死一次,沒有經驗,難免生疏。你就慶幸吧遇到了我。’


    “你知道?”聞見深挑眉,勾唇戲謔一笑,左眼角的淚痣若隱若現。


    “當然。”北兒昂起圓潤的下巴,覺得自己終於揚眉吐氣了一迴,掌握了主動權。


    北兒和聞見深說得篤定,不過轉過頭來就後悔了,對於助精氣神轉世投胎一事,她其實也就是道聽途說,哪裏能那麽肯定?


    但聞見深看上去已經相信了,她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精氣神是生前印象最深刻的記憶凝聚而成,而最深刻的記憶往往是一個人的執念....北兒侃侃而談,“你告訴我說你是中興年間的皇子,我沒聽過這個年號,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但你既然出現在冷宮,我便大膽地猜測你最後是宮鬥失敗了,對吧?”


    冷宮是皇上懲罰犯了錯的宮妃和皇子的住所,別稱宮鬥失敗者的最後一站。


    本朝後宮很少有人會淪落至此,這倒不是因為大家都很和諧,反而是因為手段太過兇殘,宮妃都是宮鬥中的戰鬥機,傾軋嚴重,非死即傷,酷愛斬草除根這一招,基本沒誰會犯“讓自己所害之人活著入住冷宮,等對方逆襲翻身”的錯誤。


    這也是北兒現在所在的冷宮沒什麽人的根本原因。


    沒有主子入住的冷宮,自然也就沒有奴婢跟著來伺候的必要,留下一二打掃之即可。貴妃娘娘的金口玉言如是說。


    很不幸的是,北兒就是那“一二打掃”的人。


    “失敗了卻還活著,在冷宮虛度光陰。執念能消了才怪。執念不外乎愛憎兩種,;你的價人早已化作一口黃土,複仇也沒地方複,不如仇恨,便隻剩下了愛。”


    “好推理。”聞見深額手歎服,眼神狡墅怎麽看怎麽像是在準備看笑話,“但是我忘記了,怎麽辦?”


    “啊?啊??啊???”


    北兒肯定了,聞見深生前絕逼是個糊塗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那種,看上去一臉精明相,卻連自己的心願都能忘記...心可真大。


    聞見深反問北兒:“如果是你呢?你會有什麽心願未了?”


    “我想要的和你肯定不同。”


    “你不是我,怎知不同?


    “好吧,我喜歡吃,你喜歡嗎?”北兒豁出去了。


    沒入宮之前,她娘總是對她說,女孩子不要總把吃掛在嘴邊,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但是沒辦法,她就是喜歡吃,無論是娘做的炒榆錢,還是街口的糖葫蘆,又或者是花燈節上的肉元宵,她都喜歡。最喜歡的還要數禦膳。別看我現在這樣,之前我可是專門負責給昭儀娘娘嚐菜的宮女,很得娘娘信任的。”


    “那你為何又會來冷宮掃地?


    .....”.兒麵色一紅,對於這段往事有點難以啟齒,“那一年昭儀娘娘生了病,見天的沒胃口,皇上無嗣,聽信天師之言,要忌奢崇簡才能有子,禦膳房給娘娘的分量就特意少了些,有一道菜實在是太好吃了,我嚐了一口又一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菜沒了,碗空了,這還得了?哪怕昭儀娘娘能容她,掌管後宮的貴妃娘娘也是容不下這等以下犯上的事的。


    聞見深安慰北兒:“這菜可是你我相識的大功臣,為了表示慶祝,我便請你再吃一次吧?你還記得菜名嗎?”


    “當然.....兒卡住,眼神一陣放空,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她心裏其實有幾個名字,卻始終無法確定到底是哪道。


    “那就一道道吃,直至找到你的最愛。"聞見深很是體貼大方。


    “你要怎麽做才能拿到禦膳?偷竊是不對的!”北兒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聞見深沒有迴答,隻是用一臉山人自有妙計的自信成功唬住了北兒。


    第二天,禦膳房鬧鬼的流言甚囂塵上。正午十分,太陽最烈的時候,北兒躲在閣樓之上,看見有穿著深藍色宮袍的禦膳房小太監,提著食盒把禦廚最拿手的一道紅梅珠香並其他八菜一湯給送了過來,還配了兩碗米,恭恭敬敬地擺在供桌之,上,磕了三個頭後才離開。


    北兒-邊大快朵頤,一邊佩服地看著聞見深:“你怎麽做到的?太厲害了!”


    “宮人多敬畏鬼神,這是他們孝敬鬼大爺的。人家主動送過來總不能算是偷吧?”


    “不算,不算,既然人家好心送了,咱們還,是不要辜負這一番心意了。”北兒吃得滿足。她抬眼看了一下身邊的聞見深,心中忽生一點遺憾,要是他沒死該多好,如果他沒死....


    沒死又能怎麽樣呢?


    聞見深也沒客氣,雖然舉起筷子的動作還是那麽優雅,但下筷的速度卻一點沒比北兒慢。


    “你、你、你怎麽也能吃東西?!”北兒終於發現了最關鍵的問題,那日的銀錁子明明碰不到他的!“我幾時說過我不能吃東西?”聞見深笑著反問。


    擺在供桌上的東西便是給祭拜之人的,哪怕沒有實體的精氣神也能碰到。


    “要不後人祭拜時擺這些東西幹嗎?專門饞他們的先祖嗎?”


    北兒勤勉好學地點點頭,跟著聞見深真心長知識啊。


    飯罷,北兒把吃剩下的飯菜都仔仔細細地收起來了,八菜一湯兩個人是肯定吃不完的,事實上有好幾道菜北兒都隻動了一筷子,她也不許文件神多動,美其名曰節儉,留著下頓吃。


    結果等著文件神晚上再來的時候,飯菜已經沒了。


    北兒尷尬一笑,文件神沒生氣,反而打趣道:“你又一不小心一口一口就沒了?”


    不是我不講義氣不等你,我本來是在午後有一點點額,想著少吃一點的,但實在是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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