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奇異,像活了過來,久違的。


    長桌是實木的,上麵有經年的痕跡,許之卿規矩的坐那頭,程澈半坐在桌子上側頭看他,一整個長桌的距離,中間一盞垂吊的燈,暖黃的光恍恍惚惚地晃。


    「小白」


    許之卿的動作慢下,似有所感,望過來。


    像是下了重大決定,程澈說:「對不起,那時候」。話又很輕,飄飄然向整座房子,被空氣稀釋輕薄,成了一張透明塑料,聽的人不覺如何,說的人快將窒息。


    話到這兒他就不忍心說了,許之卿的眼神太純良,像是被打斷吃草的白羊。他逼著自己說下去,早該說了。庭審席上似乎每日都在上演這樣的辯白,真心的,假意的,悔愧的,冥頑不靈的。程澈看得多,不覺得混沌,職業素養要他剖開所有迷情假計,找到扳倒對方的最佳辯點。


    到了自己,他似乎也…冷情冷意的剖析自己,最好割出血來,好讓他自己看看,活了這些年,究竟活出了什麽。


    「不該坐視不理,更不該說那樣的話,我…當時推開你……」程澈垂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頹敗無力。


    「程澈,我…」


    「你聽我說完」程澈自嘲地扯著嘴角,「我…其實很害怕,害怕成為異類。」


    安靜極了,老闆娘和孩子們早睡著了。民宿隻有這裏的一盞燈亮著,隻有這裏的兩個人醒著。


    「胡同賣豆腐那家,他們的兒子……我看見了。那時候胡同口連路燈都沒修,他們躲著親。再看見已經過了好幾年,他從戒同所出來,膀胱被電壞了,當眾漏了尿…那時候他也才十七八的年紀,瘦得像是骨頭在走。這很奇怪,比燒殺搶掠還丟人,都寧願他是得了瘋病也不願意承認他隻是愛上一個同性別的男人。我爸媽對這件事閉口不談,像是談了就要汙了嘴,招了邪祟,連他家賣的豆腐都不買了。我那時候才懂,這叫病」


    「這個世界存在著無形的規則,像一條警戒線,隻要你邁了這一步,所有人都是正義家。」


    程澈看向他,還好這其中的空氣足夠長,足夠喘息,「我不為自己辯解,我就是膽小鬼。我不敢承認我那時候就已經喜歡你了,我害怕成為他…我是懦夫。」


    「還口口聲聲說保護你,讓你一個人麵對那麽多,我和那些罵你孤立你的人沒區別…甚至連何元舟他們打你的事都不知道!」


    安靜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等那些話真的落到實地,全都飄蕩,許之卿眼裏連桌子都在空中飛。


    窸窣中,程澈輕嘆一聲起身。緩步走到許之卿身側,蹲下身一手在桌上環著他,仰頭看他,「十三年了,一點消息沒有,你不願意告訴我,我說過了,我可以不問。隻要你不走」程澈的聲音已經明顯有了澀意,抖著,「我喜歡你,不因為別的,隻是你,在我麵前的你。我們重新了解彼此,別錯過了,行嗎…」


    吧嗒。


    吧嗒吧嗒…


    是淚,珍珠粒似的往下砸,許之卿的眼淚。


    孱弱的,很難認出那是麵前這個強壯男人發出的哭腔,「程澈…我…我犯錯誤了……我不配……喜歡……我根本…根本……」


    程澈急了,他怎麽也沒想出許之卿的反應會這麽劇烈,已經快背過去氣去。手忙腳亂地將人往懷裏攬,哭到最後隻得用低吼才能把聲音發出來,許之卿的聲音像是帶草刺,隻往他心口紮。


    「根本就…沒高考啊……!」


    「我早就什麽都不是了…」


    第22章 奔向我


    律師事物所裏,程澈埋首伏案思緒繁雜,被一聲敲門聲打斷,他頭也沒抬,不斷在筆記本上敲敲打打,「進來」


    「程律師,有人找」是前台的姑娘,看程澈忙得兩隻手快不夠用,聲音自覺小下去,「我確定沒有預約,但她非要找你說是什麽同學」


    「嗯,讓他改天來」話沒說完,手邊的手機就響了。


    「餵餘總,嗯,是…」程澈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控權資料不完整,暫時不能起訴……對,這邊還是建議以合同為主協調……」


    電話掛斷,他才發現前台的姑娘還沒走,站在門口一臉為難。


    「她賴著不走……」


    程澈沒見厭煩,抬手看了眼時間,眨眼間泛出疲累,「讓他進來吧」


    「好的!」


    程澈站在窗邊,午間的陽光正好,幹幹淨淨曬了他一身。手上還拿著一疊材料計算,看到來人他頗為驚異,將手裏的材料放了,引著人坐了門側的對坐沙發。


    「程大律師,好久不見啊——」


    程澈撂了手肘的襯袖,扣上扣子坐下,眼裏也掛上禮貌的笑,「李靜」


    「哈,以為貴人多忘事,您早把我忘了呢」


    對於這種打趣,程澈不以為意,「是有什麽事嗎?」


    李靜一身穿得很誇張,淺綠的貂絨罩在外頭,內裏一條亮緊的短裙,高跟鞋虛說也有十厘米,鑲著假睫毛的大眼不住打量程澈。


    「不該先跟我敘舊麽」


    程澈聞言點點頭,先是一句:「好久不見」,再一句,「過來找我什麽事?」


    這時前台的姑娘端著兩杯咖啡進來,擺上了兩人中間相隔的小茶幾,熱騰騰的氣蒸騰著,李靜的臉作出嬌嗔的表情,「哈,完全公事公辦的態度啊」


    前台姑娘端著托盤出去,輕輕帶上門。


    程澈右手搭上左手腕的錶盤,指尖敲了敲,咖啡的味道進了鼻息,再抬眼時犀利敏銳,「想讓我幫你打離婚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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