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乙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就像是一個生著悶氣不斷膨脹的河豚,臉上是因憤然導致的紅。


    他瞪著謝斯聿,板著一張臉,手擰緊著餐桌上的紙巾,表情和手上的這張紙一樣變得皺巴巴的。


    「…….你有時候真的很討厭。」


    「你說什麽?」


    「反正你已經聽到了……「蘇乙頭轉過去,不想看他。


    某些時刻蘇乙總覺得謝斯聿在莫名其妙地發瘋,一會兒就能讓氣氛冷下去,和他說什麽都不管用,還是蘇乙很不能理解的精神狀態。


    謝斯聿整個人變得不可理喻、不可捉摸。隻要違背他的意願,日子是不會很好過的。他甚至在想謝斯聿是不是不小心吃錯了他的藥。


    謝斯聿確實是清晰地聽見了,隻是不太想接受。但相比很久之前的噁心,討厭這兩個字對他的威力不算很大。


    沈素來的那一天下午,謝斯聿是滿課,臨走前,蘇乙看起來是很安分的,坐在輪椅上拿著鏟子給幾個營養不良的番茄苗鬆土。


    看樣子是放棄掙紮了。


    確實如此,蘇乙和沈素有什麽話不能在手機上說明白的,謝斯聿不太能理解親人之間的,這種一定要見一麵的掛念。


    謝斯聿自認為蘇乙不會和沈素再見麵了,他關上門。


    蘇乙聽見關門的聲音,慢慢轉過身。下午五點半,估摸著謝斯聿要下課了,蘇乙給自己換上一件新外套,拿上充滿電的手機,又另外背上裝著一些紙巾、藥用噴霧、水杯,拄著拐杖一個人艱難地出門了。


    晚上六點整,當謝斯聿推開門後,便發現房間空無一人。他走進臥室,床上的被單被整齊地摺疊起來,衣櫃裏的衣服少了一件外套,門口的鞋也少了一雙。


    蘇乙一整個活人和那副拐杖都不見了。


    已經臨近傍晚,夜色無聲無息地襲入寂靜的房間,死氣沉沉地籠罩著謝斯聿的全身。


    他快步下樓,開車去蘇乙之前告知過他的那家餐廳。


    盡管蘇乙嘴上就提了一次,但是謝斯聿都記得一清二楚。餐廳不算太遠,這中間謝斯聿還是不敢置信蘇乙一個離家出走了。


    兩邊的路也不是什麽好路,隨便一眼望過去,路上要麽是旁邊商店擺著的貨物,還有停放雜亂的自行車。


    或許蘇乙不是走路過來的,很可能是打車。但謝斯聿估摸著蘇乙對金錢極致的節約程度,又確定著蘇乙是拄著拐杖走過來的。


    蘇乙兩腿的矯健程度令他感到一絲驚訝的意外。


    單行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整個車道移動速度很慢,謝斯聿按了好幾聲不耐煩的喇叭,前麵停著的車才甩著車屁股加快速度往前開走了。


    把車停到餐廳附近,正想直直地衝進去,到了門口,他遠遠地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頃刻間,他的腳步卻猝然停下。


    門口的服務生問他幾個人。


    謝斯聿沒說話,轉身走出了餐廳。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蘇乙正和他的母親坐在明亮熱鬧的餐廳裏。室內淡黃的暖光映襯著謝斯聿的半張臉,這一次,他卻沒有像幼時那般魯莽地衝上去。


    明明一路上憤怒不快,真正看到蘇乙和她媽在一起,卻還是沒能衝進去撕裂他們短暫的美好。


    他站在窗外,什麽也沒做,隻是一臉冷意地緊盯著蘇乙的臉,似乎是覺得蘇乙下一秒就會和他的母親離開。


    餐廳裏麵的過道不時有服務生端著餐盤經過,身後的街道不時響起因交通堵塞不耐煩的噪音,隱隱人聲裏,他看見蘇乙對著沈素笑了笑。


    幾乎是同時,謝斯聿忽然意識到,他並不是蘇乙的唯一。但蘇乙對他而言,已經變成了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印象裏,蘇乙是很喜歡他媽的,以前出門和她見一麵,都要好好精心打扮。


    他又病態地想著,為什麽蘇乙身邊不可以隻有他一個人。他瘋狂地,不可避免地想斬斷掉蘇乙身邊所有的關係,讓蘇乙隻能依賴自己。


    他突然忘記自己要幹什麽。按照計劃,他打算帶蘇乙去吃一家日式料理,作為他不能讓蘇乙和沈素見麵的補償。但蘇乙已經在吃晚飯了。


    整個春天都要過去了,晚上的溫度卻和凜冬一樣蕭瑟。陡然間,他很意外地想到了梁瑛。


    一年裏能想到她的時刻很少,她的麵容早已被人漸漸遺忘,如若再想看見她的臉,倒是可以翻翻以前新聞的採訪視頻。


    隻是很模糊,整個畫麵匯聚著平靜的割裂,慘白的灰色畫質裏,預示著女人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長大後他不再迴幕。親情這種東西已經永遠封存於那一年,當他找不到努力活著的方向,便把這段採訪視頻當作謹記仇恨的警告。


    一些正常人所擁有的感情在他這裏已然長久地消失殆盡。


    但蘇乙不一樣。他已經潛意識裏把蘇乙放在單獨的、過於苛刻的位置。他享受著蘇乙生病時對他的依靠,並不覺得麻煩、累贅,或許很早之前就是如此,蘇乙應該一直呆在他身邊,再次學會走路也應該知道,不能和他相隔太遠的距離。


    更想衝進去質問蘇乙的母親,明明蘇乙病疼的時候、行動不便的時候,都是他在照顧,半夜是他給蘇乙揉腿,幫助蘇乙起夜,為什麽蘇乙一恢復好,她就光明正大地出現了。


    沈素這一刻在謝斯聿眼裏是坐享其成的模樣。


    這種占有欲像針一樣紮進人的神經,他應該把蘇乙帶迴家,藏起來、鎖起來,不讓任何人發現,或者一開始就不應該治好蘇乙的腿,這樣蘇乙就不會亂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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