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耀抿了抿唇,再次看了一眼工作群裏,確認技術團隊沒有新的消息出來,問題應該是已經徹底解決了。他從冰箱裏拿了一瓶蘇打水出來,迴到書房裏,想了一想,又把許晟今天看了一半的數學雜誌拿出來繼續往後看。


    數學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它會不斷地進化。而你永遠看不到終點,這才是你不斷追逐的原因和動力。


    光從窗外透進來,許晟睜開了眼睛。


    大概是因為昨晚看了數學期刊的緣故,竟然莫名其妙夢見了在德國時候的導師,一個在學界名聲斐然,性格卻又非常有趣的小老頭,說話常常不像是個數學家,更像搞文學或者哲學的。


    他摸過床頭的手機,距離睡前調的鬧鍾,還有一分鍾的時間。他按掉了即將響起的鈴聲。掀開被子,下了床。


    昨晚換下來的衣服,他放進了洗衣機,但顧耀家的這一款機器設定似乎有些不一樣,並沒有自動烘幹,還是半濕的。許晟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周邊的商場的信息,還不到正式營業的時間。正翻著,突然又聽到門鈴響了。


    「不好意思,您點的雪裏蕻沒有了。剛才打電話沒有接通,就換成了青瓜絲,您看可以嗎?」門外是個中年女人,很幹練而利落的樣子,「如果不行的話。就幫您退掉,退款到您的微信。」


    「沒關係。可以的。」反應過來是顧耀點的早餐,許晟伸手接過來。「謝謝。」


    他把粥順手放在餐桌上,屋子裏左右看了一圈,從半掩著的書房的門,看到了顧耀的身影。


    他還在睡,仰麵靠著椅子。很沉,但並不安穩。


    眉頭微微皺著,眉心處,甚至有很淡的紋路,那是常年皺眉留下的印記。


    有這樣多的煩心事嗎?許晟迴憶起他們少年的時候,顧耀常常都是笑著的——至少在他麵前,盡管那個時候,他也有許多的麻煩。


    看得久了,他慢慢走了過去,垂眼凝視著顧耀睡顏。又不受控製地伸出手,想要撫平他眉心的褶皺,然而最後,卻也隻是停留在了分毫之間。


    但他沒有挪開,不知何時起,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開始在虛空之中,緩緩地勾勒著顧耀五官的輪廓。眼睛,鼻樑,唇,都是他熟悉的......然而也就是在這一刻,顧耀突然睜開了眼睛。


    靠得太近了。躲閃不及。他們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唿吸也糾纏著。仿佛親密無間,卻又隔著距離。許晟想要收迴手去。卻被顧耀更緊地握住。蠻橫而強勢,這樣僵持著,直到許晟因為痛,很輕地咬了一下唇。他才如夢初醒般地鬆開了手。仿佛無意的,指尖卻又在鬆開的前一刻,輕而快地摩挲過了許晟的脈搏。


    「對不起。」顧耀開口,抓了一下頭髮,「我,不好意思,我睡迷糊了。」


    「沒關係。」許晟往旁邊退開兩步,「......我就是想問你,能不能再借我一套衣服。昨晚洗了還沒有幹,我剛剛查了一下周圍的商場,也都沒有開門。」


    「當然可以。衣櫃裏,你看著隨便拿。襯衣西褲都有。天氣預報說最近會降溫,你從左邊那個櫃子拿吧,那邊的厚一點。」


    許晟垂著眼:「謝謝。」


    「沒事。」顧耀也沒有看他,坐直身體,咳嗽了一聲,沒話找話道,「吃了飯再走吧,吃粥可以嗎?我昨晚點了。我看看送到哪裏了.....」


    「已經送到了。我放在桌上了。」


    「哦。那你去換衣服吧。」顧耀看了一眼牆壁上的鍾,指針指向八點的方向,「還早,吃了再去律所,也來得及。」


    許晟嗯了一聲,說好。


    顧耀的衣櫃和他的相似,青一色的藍白灰。許晟隨便拿了件襯衣並西褲,他們的身量相仿,穿著倒是很合適。


    再從臥室出去,顧耀已經把粥重新拿碗碟盛了出來,房間裏瀰漫著米和魚生混合的鮮味,抬頭看見他,短暫地愣了一下,顧耀便拉開椅背:「來吃飯吧。」


    「衣服我明天寄給你。」他們麵對麵坐著,起先都沒有說話,一直吃完了半碗粥,許晟才開口說。


    「都行。」顧耀吃了一筷子青筍,覺得有些辣,就很順手地把西藍花梗換到了許晟麵前,「你什麽時候方便都可以。我家的烘幹機和洗衣機不是一體的,當時買錯了。烘幹機在旁邊你可能沒看到,你的衣服,到時候幹了,我也給你寄過去。是寄到公司,還是你家?」


    「家裏吧。我等會兒寫個地址給你。謝謝。」


    「你今天已經說過了。一遍就夠了。」


    他們進行著這種沒什麽營養的對話,直到門鈴又響了。顧耀開門拿進來了一包新鮮的活魚,各種雜魚都有,個頭也不大,顯然不是給人吃的。


    「你的貓還沒醒嗎?」等顧耀重新迴到餐桌前,許晟輕聲問,「我以為......貓科動物活躍的時間,會比人更早一些。」


    「以前是。一早就在我身上踩,非要人陪它玩。隻是現在........」默了片刻,顧耀喝了一口粥,「......檸檬年齡大了。」


    話題仿佛莫名變得有些沉重。於是一時便沒有人再說話了。就這樣沉默地吃完了這一餐飯。等到顧耀放下了筷子,許晟開口告辭。


    昨晚既然已經說過,不要他送。顧耀也沒有再堅持。聽許晟說再見,也隻是點頭,說慢走,甚至都沒有起身。


    隻是默默注視著他離開的身影。


    或許是偶然,許晟挑的這件衣服,是他們重逢那天,顧耀穿的那件。他還能夠記起那天的一切,像一個等待已久的夢,又像從一個孤獨的夢境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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