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還是念高中的時候,許晟隻是下了晚自習迴家。


    「外婆。」許晟把帶迴來的文件隨手放下,快步走到她身邊。


    外婆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提前迴來怎麽不說一聲?該去機場接你的。」


    「太麻煩了。」


    「有什麽麻煩的呀,別人迴來,都有人接的。我孫子自己孤零零往家走,多可憐呀。」


    她的語氣像在哄小孩子,許晟配合地笑了笑:「您身體好些了嗎?」


    「都好,小毛病,你媽媽呀,太小心了。」外婆溫聲道,「現在你迴來了,就更好了。你爸爸和外公在書房呢,也都在等你。去吧,我去把湯再給你熱一熱。」


    許晟應了聲好,卻遲遲不肯動。舒琴便道:「媽,你坐,我去。」轉身進了廚房。


    「怎麽了呀?」外婆溫聲道,許晟搖搖頭,垂首枕在外婆的膝蓋,像小時候一樣。


    夜裏有些涼,外婆搭了一條輕薄的毛絨毯子,蹭過他的臉頰是非常柔軟的質感。


    「好啦,好啦。乖,沒事了。」


    有溫熱的液體,潤濕了毯子,也很快潤濕了外婆的膝蓋,外婆似乎愣了一下,旋即輕輕拍著他的背,「外婆知道,我都知道,迴來就好,迴來就好了。」


    迴家的第一個晚上,不可避免地還是失眠了。並不是因為時差的緣故,他心裏清楚。吃了兩顆褪黑素也於事無補。睜著眼睛到了天亮,鬧鈴聲準時響起,他翻了個身,拿過來摁掉。


    日曆的彈窗信息提醒許晟,兩個小時後,應該去又啟開會。


    找一個推辭的藉口當然沒有那麽難,無法安枕的每一分鍾,他都在想這件事。


    n市足夠大,兩千多萬人,大部分人一輩子沒有見過,誰都沒有什麽特別的。


    他抬手擋住了眼睛,對自己又重複了一遍,沒什麽特別的。


    無論是他對顧耀,還是顧耀對他,都一樣。


    否則國界,時差,七千公裏的距離又能算什麽阻隔。可以讓兩個人,十年不見麵。


    既然沒什麽特別,沒有見麵的理由,當然也沒有迴避不見的理由。


    起床下樓吃早飯,許啟君一早就去議院了。這是他這一任期上的最後一個年頭。


    三年前,國議會通過了新的法案,把市議長的最長連任期限從兩屆延長到了三屆。許啟君在任這幾年,n市整體的經濟發展在國內前列,民眾支持率也很高,大概率,是要繼續連任的。


    其實在第二屆任上他就有繼續升遷的機會,最後放棄了沒有去,或許有林逸的影響,許晟沒有問過。


    外公外婆出門晨練了,隻有母親坐在落地窗旁看書。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


    「吃飯吧。」她放下書也起身往餐廳走,「給你煨了小米粥。昨天你外公還在說你臉色不好,又瘦了。這幾年在外頭,自己也不將息,胃病隻怕是一點好轉也沒有。周末約了他常去的那家中醫館,給你開幾貼中藥養一養。」


    「也沒多嚴重,偶爾有些不舒服。藥隻是備著的。」許晟抬手接過母親遞來的粥,煨得久,已經綻出了粒粒分明的米花,「其實不用刻意等我吃飯的。」


    「沒有等你,早上替學生改了論文,算著時間你也該起了。」舒琴替他夾了一筷子雪裏蕻,「我們大人呢,是不會將就你的作息的,你也不用配合我們。市裏那套房子,已經讓人打掃好了。我和你爸爸想著,你願意在家住最好,要是覺得這裏遠了,或者一個人更自在,要住市裏也沒關係。但有時間,每周至少還是迴來吃個晚飯?」


    許晟嗯了一聲:「好。」又道,「隻要不是太晚,我都迴來住。」


    「都好,都隨你。」舒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慢慢喝了一勺粥。


    「怎麽了?」他覺得母親似乎有話沒說完。


    「沒什麽。」舒琴多了一頓,才問,「你等會兒去律所嗎?」


    佐粥的青瓜裏麵加了檸檬片提鮮,有半粒沒有挑幹淨的籽被許晟咬到了,此刻,後知後覺地在唇齒間,泛起一絲苦澀來。


    「上午不去,有個合作要去談。」


    「哪家公司?」


    許晟的手頓了一下,抬起頭來,兩雙相同的,褐色的眼睛對視片刻,母親說話了:「你放在玄關上頭的文件,阿姨以為是你父親要用的,早上給他了。」


    這才是母親刻意同他吃這頓飯的真實原因。許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我都不知道,又啟在國內,這麽出名。」


    「上個月,他們拿了市圖書館的智慧改造的項目。」舒琴慢慢道,「去年推的那個視頻生成的應用,我的好多學生都在用。」


    「仁菲姐也這麽說,很看好它的前景,也就很重視這次的合作。」


    他用盡量顯得事不關己的客觀的語氣。舒琴卻仿佛嘆了口氣:「那你呢?你怎麽想?」


    「昨天去律所前,我不知道有這個合作的計劃。」許晟沉默了一會兒,「從商務條件和公司的角度考量,合作本身都是沒有問題的。如果我推掉,也隻會是我自己的問題。」


    舒琴聽懂了他的意思,沒有再說話。母子倆安靜地吃完了早餐,隻有間或的餐具觸碰間的響動。


    許晟放下筷子,在母親起身離開前開口道:「……你和爸爸,是不是覺得不好?」


    舒琴看了他兩秒,復又坐下來:「我們沒有任何意見,就算有,也不重要。會問你,隻是父母本身都會有的憂慮……你或許永遠不會有為人父母的一天。」說起這一點,舒琴還是很平靜的:「但我們的心情,我想你多少能夠明白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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