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晟。』


    末尾,他再一次寫下了他的名字。


    『原諒我,我……』


    他怎樣呢,到底也沒有說。戛然而止,信就斷在了這裏。如同林逸猝然結束的人生。


    許晟躺在林逸的臥室,床沿與飄窗狹窄的縫隙裏看完了這封信,就像三個月前,他也是躺在那間出租屋裏相同的位置,看完了他的日記。


    他認識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林逸,以及林逸眼中非常陌生的自己。


    自幼相識,十多年的光陰,他想,他們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彼此。


    許晟也終於記起了他的樣子,一個單薄的青年人,始終都是安靜地,蒼白地,溫馴地默默待在角落,藏在陰影裏。


    他是怎樣看待他的呢?林逸死前留下的問題,即便許晟自己也沒有答案。


    哥哥,通家之好,竹馬之交,被這些親密關係包裹著長大的他們,有某一刻是真的親近過嗎?


    或許是現在,但隔著生死的距離。


    也隔著……隔著另外一個被牽扯進局中的人。


    許晟無法再想下去了,他反手擋住了眼睛,遮擋住逐漸模糊的視線,想要尋求短暫的,哪怕一刻的安寧,然而那已經是他永遠也無法得到的東西。


    半晌,他垂下手緩緩打開了厚重的牛皮文件袋,裏麵是一些卷宗和檔案——關於五年前的那場禁毒行動。


    因為這個案子,林恆去世,林逸成了孤兒,許啟君卻就此平步青雲,一直走到了今天議長的位置。


    這場當年轟動全國的大案,因為案件性質的特殊,大量的細節並沒有進行過披露,在新聞裏麵也隻有過短暫而模糊的報導。


    許啟君對這件事情從來也是守口如瓶,很多信息,許晟也是今天第一次得知,他快而仔細地翻過每一頁。


    整個案子是從某個猝死在橋洞的流浪漢開始的,福利中心在收斂他的屍體時,在他為數不多的行李——一床破舊的棉被裏,發現了毒品,就此發現了一個利用邊緣人員運輸毒品的隱秘鏈條。


    z市警方歷時兩年多調查鋪排,臥底,監控,追蹤,再到收網,不可謂不縝密,成果也是顯著的,一擊摧毀了潛藏多年的製毒販毒網絡,可犧牲也是真實存在的,包括林恆,是許啟君最後帶出了他的屍體。


    文字是冰冷的,客觀的描述,但在卷宗之外,還附上了議會廳某次會議的紀要,時間在林恆死前大概一個月的時候,上麵很清楚地寫著,擬任命林恆為新的局長,並不是許啟君。


    他們的背景相似,經歷也重疊,但是當時由於李然的病情嚴重,而林恆與她感情甚篤,白日上班,夜裏去醫院照顧,從未有一絲抱怨與不耐,風評極好。


    所以大部分的參會人員都通過同意,也就讓其中某一條反對意見也顯得很刺眼——來自當時的局長,林恆與許啟君共同的上司與老師,他力薦許啟君。


    原本他要調任某地的副議長,而在這樁案子之後,林恆犧牲,盡管許啟君順利坐上了局長的位置,他卻以身體原因為由,不久就辦理了病退。


    特殊的時間點和含糊的原因,讓一切顯得仿佛另有隱情,而當所有的東西放在一起,言外之意卻又是很明顯的。


    許晟喉結輕輕動了動,這些資料並不是原件,是對於重要的頁麵拍了照再列印出來。過程應當很匆忙,畫麵有些暗淡,也並不是每張圖片都足夠清晰,可是上麵總局和議會廳的公章是能夠看清的。


    或許有不完全的地方,但至少展現出來的這一部分,作假的可能性並不大。


    許晟垂下眼繼續往後翻,再往後,是所有在這場行動中犧牲人員的死亡報告。起初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些文件放在這裏的原因,因為它們看上去指向性沒有那樣強。


    直到翻到最後,他看到了屬於林恆的那一份,他知道蹊蹺之處了。


    林逸一定也看出來了,所以才會把死亡時間那裏用紅筆圈出來,圈得很用力,紙都要被劃破了。


    除了那些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的人,所有當場身亡的人中,林恆是最晚的一個。


    他的死亡時間判定是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而其他人沒有一個超過了六點——這和前麵的卷宗是一致的,六點前,現場已經基本控製了。


    當然,不能排除有漏網之魚負隅頑抗的可能,這並不能代表什麽,許晟有些麻木地繼續往下看。


    林恆死於槍擊,創麵在頭部,貫穿,當場身亡。


    報告下麵甚至附著帶有現場的圖片,血肉模糊,已經分辨不出任何原本的樣貌。


    翻過第二頁,是現場找到的作為證物的子彈頭和彈殼。


    文字不帶有任何色彩,冰冷而詳盡地寫著彈頭的直徑,長度,質量,形狀,結構……


    林逸並沒有再做任何的標記,許晟的指尖停了下來。


    世界上不會有兩個相同的人,不會有兩支相同的槍,而當子彈從槍膛裏離開的那一刻,會帶上獨一無二的烙印。當看到一顆子彈,也就知道它是來自什麽樣的槍了。


    他想起來很久之前許啟君告訴他的話。


    當年許啟君在警局工作,許晟還很小的時候,年幼無知,曾經因為好奇,溜進父母的房間,想要偷偷碰一碰父親的配槍。


    他沒有找到槍,隻找到了一枚彈殼,因此受到了人生中最嚴厲的一次批評。


    但過了一周,許啟君給他帶迴了一支仿真槍並把那枚收走的彈殼又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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