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段漫染習慣娘親說話時鄭重其事的口吻,並未將其放在心上。


    這樣天真的性子,也不知將來是禍是福……


    段夫人心中嘆息,手中為她梳發的動作沒有停下來:「君亭山上有座尼姑庵,庵裏的住持比丘尼問月,曾與我有一些交情。」


    「君亭山?」段漫染眼前一亮,「前些時日我隨夫君去別院,那座院子也正在山上,若再有機會去,我叫上夫君一起拜訪。」


    「不。」段夫人打斷她的話,「今日我告訴你的事,你不可讓任何人知曉,包括林重亭。」


    「為何……」


    「沒有為什麽,你隻需要答應我就行。」


    段漫染終於察覺到娘親的心事重重,她不敢反駁,隻乖乖點頭:「女兒知道了。」


    段夫人以手指輕撫她的髮絲,眉宇間流露幾分母親獨有的溫柔:「倘若將來有朝一日,你遇著什麽難處,就去找問月,她或許能幫你。」


    但願……將來沒有這一日。


    .


    從段府辭別時,段漫染不似來時那般輕快,她低垂著眼,似有幾分晃神。


    林重亭牽起少女的手:「手怎麽這般涼?」


    段漫染也不知將她的話聽進去沒有,隻悶著頭往前走。


    直至坐到馬車裏,她才悶悶開口問道:「夫君是否知道,爹爹可是近來在朝中有何不順心?」


    林重亭眸光微暗:「我不曾聽說過,免免為何問起此事?」


    聞言,段漫染愣愣道:「既然如此,爹爹做什麽要早早辭官養老呢?」


    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撲朔:「你都知道了?」


    段漫染抬起頭:「原來夫君也知道?」


    說罷,她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後知後覺——林重亭與爹爹在書房裏對弈了一下午,隻怕爹爹要辭官還鄉的事,她知道得比自己更早。


    林重亭並沒有急著迴答她的話。


    段漫染靠在她的身前,少年搭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指,習慣使然地沿著她那截雪白軟嫩的脖頸向上,撫到她的烏髮間。


    少女來時頭頂上梳的乃是雙蟠髻,如今卻被段夫人給放下來,梳成搭在肩頭的垂馬髻。


    依舊好看,但並不是林重亭習慣的模樣。


    她指尖在段漫染烏髮間纏住束髮的頭繩,不過是輕輕一用力,頭繩被扯斷,柔軟得如同綢緞的烏髮散開,被虛握在掌心。


    少年心中生出些許滿足,似贏得一場無聲的較量,她靠近她耳邊,循循善誘的口吻:「嶽母大人還同免免說了些什麽?」


    段漫染剛要答,又差點咬住舌頭。


    她搖頭:「沒什麽了。」


    想了想,又道:「娘親叫我照顧好自己,少同你鬧脾氣。」


    林重亭目光幽暗,也不知信了她的話沒有。


    段漫染難得對她撒謊,心頭七上八下,從袖中摸出一隻香囊來。


    這香囊用雪線縫成兔子的模樣,正是她養在段府裏那隻,雪枝見她喜歡,便繡成了香囊,好讓段漫染隨身帶著,這兩日才將將完工。


    林重亭也是頭迴見著這兔子香囊。


    她定定看了一眼,半晌後嗓聲裏帶著低笑,迴答方才的話:「免免脾氣甚好,怎麽會和我鬧?」


    說著,她環著少女的腰,順勢勾住她玩兔子的手:「便是偶爾鬧一鬧也無妨,夫妻之間不都是這樣的?」


    她的免免,什麽都不用懂,就像她手中這隻兔子般,永遠天真不諳世事就好。


    段漫染動作頓了頓,她沒有說話,隻乖乖點頭。


    第62章


    段太尉辭官還鄉的消息傳開後, 無異於一道驚雷。


    本就不平靜的官場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眾說紛紜, 有人認為段太尉為朝堂效勞多年,本就是時候頤養天年,也有人卻說他並非自願,而是受到女婿林重亭牽連,才不得不自願請辭。


    各種各樣的揣測,並沒有傳入皇帝耳中。


    生母自縊而亡,皇帝前往國寺為亡魂祈福,在此期間,除了關乎國祚的要緊事, 一概不見旁人。


    在國寺這些時日,皇帝感念頗深——當初皇太妃在世時,他身為兒子,總是心中嫌她在後宮爭強好勝,對自己管束甚多, 偏袒外戚……


    人死如燈滅, 他方才念起了母親的種種好。


    譬如幼時生病時高熱不退, 是母妃日夜不闔眼地照顧他, 又或是他成年後,父皇原想為他許配六品小官的女兒,是母妃據理力爭, 為他相看如今家世顯赫的髮妻, 有其家族助力,登基後的他才如虎添翼, 無人敢置喙……


    可自己竟然聽信林重亭讒言, 將母妃禁足鳴鸞宮, 直至她死前,也不曾再見上一麵。


    心頭懊悔一日更甚一日,可人死不能復生,皇帝唯有日夜跪在佛前抄寫經文,為母妃超度,以求她來世投胎個好人家,萬事順遂。


    這夜,他照舊謄寫經文直至夜深,方才出了佛殿,往寺中臥寢處迴去。


    將將走過遊廊,卻見庭中樹下似有一道雪影閃過,皇帝登時停下腳步,眯眼看過去。


    跟隨在他身旁的大太監提起燈籠:「誰人在此驚擾聖上?」


    那道影子縮著沒有動,直到皇帝親自開口:「許是寺中的沙彌走錯了路,你且出來,朕不會治你的罪。」


    聽到他的話,對方似鬆了口氣,緩緩從暗處走出來。


    沒想到竟不是寺裏的和尚,而是一位披著雪色狐裘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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