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如同往熱鍋中加入滾水,人群沸騰起來,大驚追問道。


    「怎麽迴事?」


    「在哪兒!」


    那士兵也是路上憋了大半日,終於等到歇息的時候,才離開行伍走到野地裏行方便,結果放水放到一半,忽然發現旁邊草叢中一張青白的人臉,嚇得差點栽了個跟頭,趕緊提著褲腰魂飛魄散地奔迴來報信。


    「就、就在那邊草叢裏!」他指著夜色中一處漆黑不辨全貌的地方,嗓音哆哆嗦嗦道,「我看見了,他身上什麽傷口都沒有,眼睛還睜著,就這麽直挺挺地死在那兒了……!」


    弄清楚情況以後,眾兵士頓時譁然色變。


    有膽子大的人要舉著火把過去檢查屍首,下一瞬,就被臉色難看的將領攔了下來:「都待在原地,不許動!」


    紀廷的表情同樣陰沉,他與大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的黃參將對視了一眼,心底同時浮現了一個可怖的名字。


    他抵著後槽牙,每一個字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是巳部。」


    足足藏鋒了一個月後,在這個森冷的寒夜裏,十二部裏最神秘和兇悍的一支,終於顯露出了它獠牙的一角。


    山風掠過狹道,將林木搖晃得沙沙作響,木柴安靜燃燒著,偶爾傳出輕微的劈啪聲——仿佛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


    可是在場的軍士都知道,這看似平和的表象下,藏著無數隻窺伺的眼睛。隻要他們有分毫鬆懈,就會被蟄伏於暗處的毒蛇咬破咽喉,刺穿脖頸。


    紀廷按緊了腰上的長刀,沉聲喝令道:「所有人列隊!將火把都點亮了。」


    「誰要是不小心落單,就別怪沒人幫你收屍。」


    黃參將的後背攀上寒意,他一邊留神著周圍的動靜,借火光舉起地圖,心驚膽戰道:「統領,過了前頭的岔口就能看到嘉陵關了。」


    「這裏到處都是遮掩物,我們要不然抓緊趕路,到前頭空曠的地方去。」


    巳部以清理和暗殺為職,並不擅長正麵作戰,到了地勢平坦處,就沒那麽容易得手。


    「……」


    紀廷沒有迴答他的話。


    一時之間,穀中隻有火把跳躍不定,把人拉得古怪斜長的光影,仿若某種不祥的預示。


    黃參將低聲問:「統領?」


    紀廷緊緊盯視著前方,語氣隱隱生寒:「來不及了。」


    黃參將的心頭猛地一跳,抬頭向遠處看去——卻見那狹窄的山道上,有火光星星點點地亮起。


    無數越國軍士披堅執銳,手舉火把,盔甲泛著金屬的寒光,如同在夜幕中憑空出現,將他們的前後進路完全封死。


    而那為首士兵高舉的旗幟上,赫然是一隻吊睛白額虎的紋樣。


    —


    整支先鋒行伍在廉山全軍覆沒,連一道示警的訊息都沒有留下。


    後方的軍隊趕上時發現情況不對,火急火燎地將軍情報去了帥帳。


    足足數千名兵士,一夜間在廉山山道上憑空失去了蹤跡。紀聞去營帳中匯報時,嘴角都要起火燎泡。


    「端王的十二部出動了。」他對梁承驍說,「山道旁的林木上插有寅部標記的箭矢,草叢裏還有一具中毒的屍首,死去已經有多日了。」


    言及此,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從今早得知先鋒衛大意著了蕭元景的道,栽了個徹底開始,梁承驍就壓著心底的慍怒,神色不虞,此刻看紀聞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擰眉道:「有事就說。」


    「……」


    紀聞咳嗽了聲,嗓音由於心虛,逐漸越來越低:「底下的人還在樹上發現了一塊穿在羽箭上的布條,應該是十二部的人射的。」


    「也不知他們從哪兒聽來的消息,您後院跑了個侍妾,就在布條上嘲諷您沒本事,咳……那方麵不行,夫人跟野男人跑了。」


    「…………」


    如果說勝敗還是兵家常事,這話簡直傷害性極大,侮辱性極強。


    隻聽哢嚓一聲,木頭上產生一道道裂紋,太子殿下硬生生捏碎了座椅的扶手。


    紀聞驚了一跳,忙勸道:「殿下冷靜!」


    「孤很冷靜。」梁承驍說。


    他攤開手,將掌心的碎木屑拍落,語氣沉沉道:「讓方衡照原計劃行事。」


    「蕭元景在拖延時間,如果孤沒有猜錯,嘉陵關內的糧草應當支撐不了多久,他在等南倉調糧過來。」


    「年前是打下沂郡最好的時機。」


    —


    紀聞領命出去了。


    廉山之事,紀廷同樣牽涉其中,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雖然麵上沒有表現出什麽,實則心中有沉重的石塊壓著。


    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等攻破嘉陵關後,再去打探消息。


    帳帷放下後,營中重新恢復寂靜。


    梁承驍獨自一人,在桌案前坐了片刻。


    他從懷中取出那方潔白的絹帕,對著帳外透進來的天光,深深凝望了許久。


    手帕上的梅枝仍舊殷紅冶艷,其上清幽的氣味卻因為主人的離去,一日一日變得淡薄。


    即使他已經貼在玄甲心口,小心保存,仍然難以阻止屬於謝南枝的痕跡逐漸消失,隻得看著它變迴一方普通的錦帕。


    多可笑,在上京的半年多裏,這竟然是謝南枝留給他唯一的一樣念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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