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時間太長了,隨便看看,當個消遣。」謝南枝的神色稍有點疑惑,似乎就是隨意挑了一本,並不覺得特別,「是有什麽不對嗎?」


    「那倒沒有。」公良軻沉吟片刻,「我還以為是老師……罷了。」


    這些畢竟都是舊事了,他本不欲再提,卻不想,謝南枝思索了一會兒,問:「老師過去很賞識端王?」


    公良軻有些意外,隨後想到,謝南枝在車裏讀書,崔郢定然也看見了,兩人說不定有些交流,便頷首道:「是,老師也同你說了麽。」


    謝南枝沒有否認:「七七八八吧。」


    想起當年的事,公良軻有幾分感慨:「端王才藻艷逸,精於文賦,又有治國領兵的韜略,確實是個世間罕見的奇才。也難怪老師欣賞他。」


    謝南枝挑了一下眉梢。


    精於文賦這一項他知道,如今上京仍然流傳著端王少時所作的《楚都賦》——盡管在他看來有些名不副實。但治國領兵又說的是什麽?


    他是這麽想的,也好奇問了。


    聽到這個問題,公良軻的臉色逐漸變得一言難盡起來,頓了頓,才含糊道:「此事其實……說來話長。」


    他猜想謝南枝長年深居簡出,應該不知道原委,就揀著重點同他解釋了一番。


    「去年南越與我朝在楚水交界處起衝突,太子殿下領二十萬兵馬渡河攻城,意圖試探越國新帝的態度,連下三城後碰上了端王。」


    說著,公良軻的表情浮現一絲複雜。


    「此人兼具計謀和手段,他一人坐鎮沂郡,我軍便分毫不得近。」


    兩國隔江對峙了百年,邊境有摩擦是常事,但這般規模的戰役已經多年未有。


    沂郡地勢本就易守難攻,加之蕭元景麾下神出鬼沒的巳部和寅部,幾乎侵擾得晉軍煩不勝煩。梁承驍折損了大批精銳部隊,足足攻城一個月,仍然僵持不下。


    就在局勢一日比一日緊張時,端王身邊出現了一位極擅長南越蠱毒之術的醫師,為破局獻上了一條計策。


    幾日後,蕭元景令斥候在夜深之時,將吸引毒蟲的藥粉秘密灑在晉軍駐紮的營地周圍,又讓南越的士兵提前服下解藥。


    盡管梁承驍已經慎之又慎,對兵士服用的水糧嚴加控製,命人日夜不休地在軍營外側巡邏,等抓住那灑藥的斥候為時已晚。


    蟲潮之下,大量毫無防備的軍士被無孔不入的毒蟲咬傷,一個時辰不到就手腳麻痹,全身生出可怖的腫塊。營中雖然也有軍醫,卻對南越的毒蟲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將士挨個倒下,毫無醫治之法。


    就在晉軍上下亂成一團時,蕭元景命令閉關多日的軍士打開城門,發動了進攻。


    ……


    沂郡一戰,徹底結下了太子和大越端王之間的仇怨。


    晉國損傷慘重,越國也沒討著好,失去的那三座城池更是狠狠打了南越新帝的臉麵。即使事後梁承驍退迴楚水北岸,派來和談的使團,雙方之間仍留存著濃重的硝煙氣息。


    就不知這表麵上的和平,能維持到幾時了。


    公良軻嘆了口氣,即使他身為晉國的朝臣,年初時聽聞蕭元景叛逃,隨後不知所蹤的消息,還是忍不住心生可惜。


    「那端王也是生不逢時,」他搖頭道,「身懷濟世之才,最後卻折損於朝野爭鬥,實在叫人扼腕。」


    他依然記得消息傳到上京時,崔郢站在唿嘯著風雪的窗前,沉思許久後,長長的一聲嘆息。


    「懷璧其罪啊。」他老師最後說,叫他關上了窗,蒼老的背影似乎又傴僂了幾分。


    謝南枝確實是頭一迴了解到事情的始末,但與慨然萬千的公良軻不同,他眯了一下眼,不知為何,總覺得那南越端王的行事作風有一絲古怪的脫節感。


    尤其是那以下毒為計,敗退晉軍的手段,與他因《楚都賦》而被民間廣為稱頌的,仁德心慈的名聲可是大相逕庭。


    這感覺來得莫名,甚至讓謝南枝覺得幾分微妙的熟悉,隻是他還沒往深裏想,忽然感覺衣擺被什麽東西扯動。


    他一低頭,就見一個黑色的絨球正在腳邊滾來滾去,一邊吚吚嗚嗚地叫,一邊用力咬住了他的袍角,往旁邊拽。


    謝南枝:「…………」


    公良軻也注意到了地上的動靜,暫時放下了剛才在討論的話題,奇道:「這是什麽東西,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大半個月過去,雪球長大了一圈,至少看得出眼睛鼻子嘴了,但同威風凜凜的獒犬相比,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貼著地麵奔跑時,活像一隻鬆了繩結的毛線團。


    沉默了一瞬後,謝南枝想起當初離開東宮時,梁承驍非要捎上雪球的場景,忽然就明白了此人的不良居心,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冷靜道:「大約是哪家帶出來的小玩意,不小心叫它跑出來了。」


    「師兄稍等片刻,我去問問附近值守的侍衛。」


    公良軻不疑有他,喃喃道:「原來是這樣麽,不如我們一起去——師弟,哎,師弟?」


    話音還未落,他就見謝南枝俯身提溜起了那小東西的後頸皮,動作之熟練,仿佛已經實踐過上百次,沒等他的反應,就轉身離開。一眨眼的工夫,消失在了視線裏。


    公良軻:「……?」


    剛才是不是他眼花,把其他什麽人認成他師弟了。


    看著空蕩蕩的小路,公良軻遲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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