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謝南枝的一言勸住了他。


    眼下王法已不成王法,張家與魏王一流的權貴可仗己勢而橫行妄為,僅憑一人諫言是不可能將他們扳倒的——不如趁會試的時機把事情鬧大,讓皇帝和天下人看看這群人的卑劣行徑。


    「會試照常進行,等結束以後再報陛下。」他說,「清白者自然問心無愧,該慌張的是那些心裏有鬼的人。」


    見他已經拍板下了決定,翰林隻好不再多言,心中惴惴著迴去監考。


    隻是才轉了個身,就聽身旁的同僚驚異問:「韓大人,你的臉色怎麽如此不好,是突然身體不適嗎?」


    那位姓韓的翰林學士正是張家打點過的考官之一,此時遽聞事情有變,慌張得手心全都是汗,見所有人都疑惑地看過來,麵色更是蒼白如紙。


    他含糊答:「沒、沒有吧,許是貢院內太熱了。」


    上京還沒有入夏,氣溫涼爽適宜,哪來的天熱一說。


    發問的同僚「哦」了一聲,仍有些將信將疑。但崔郢已然注意到了他,嚴肅皺起眉,眼神銳利得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如果身體不適,就讓其他人輪換上來。」他威嚴道。


    會試一連考九天,考生吃住隻能在號舍,內簾官卻是可以輪換的,但貢院隻準進不準出,輪換下來的考官會被安排在考場外的另一處,門外貼上封條,上書「避讓」二字,直到會試結束才能被放出。


    他這麽一說,韓翰林更加驚惶失措,眼珠左右轉著,磕磕絆絆道:「不用,我可以繼續……」監考。


    話音還未落,考場中傳來一聲其他內簾官的通報:「崔大人,有人提前交卷了!」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其他人心裏俱是一驚。


    往常也有提前交卷的考生,但一場考三日,第一日天還沒黑就交卷的倒是少見。


    崔郢目光一凜,問:「何人提前交卷?」


    內簾官仔細確認了紙上的名姓:「是……雲中郡的張生。」


    「……」


    最恐懼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韓翰林兩眼一翻,在同僚們手忙腳亂的叫喊聲中,原地暈了過去。


    —


    張公子不知外間出的事,整整九日的會試,他坐到第七日就不耐煩了。


    往後幾天,時常有內簾官監考經過時,向他投來古怪難言的目光,起初他還心裏有些懷疑,而後轉念一想,定然是他前兩場交的答卷尤其出色,叫這群人刮目相看,於是更加自鳴得意,不可一世。


    第七日午後,他照常答完策問,實在在這狹小的號舍中待不下去,起身示意內簾官交卷。


    連著三場都是他頭一個停筆,其餘的考生都不由得心一緊,震驚地瞧他,隨後各自書寫得更加賣力。


    張公子十分享受這種注目,收拾完東西,正要大搖大擺地離開考場。


    號舍外的崔郢一手捏著他剛交上的考卷,另一手攥今天剛從貢院外傳來的,據說是那位「無名居士」寫的策文,兩相比對,竟無一字差別,登時氣得鬍鬚劇烈顫抖,幾乎要背過氣去。


    旁邊的翰林見狀,連忙扶著他幫忙順氣,看那張公子的眼神也充滿唾棄和鄙夷。


    最後,崔郢當著所有人的麵,抬手指著他,怒喝道:「此人徇私舞弊,證據確鑿,給本官拿下!」


    —


    會試還沒結束,考官泄題舞弊的風聲就已傳遍了整個上京。


    傳聞三場策試,每一場卯時髮捲後,便會有一篇「無名居士」寫的文章在各大書坊中流傳開來,內容同考題毫無二致。


    即使京兆尹見勢不對,已經明令禁止了無名居士文集的傳播,但小道消息仍在民間散得到處都是,說那雲中張家的兒子在考場上作的文章竟與無名居士一模一樣,已被官兵當場戴上枷子,帶走關押了。


    本朝已經百餘年沒出過科舉舞弊這樣的醜事,朝野上下皆震驚不已。禦史台更是一夜間連上了百道奏摺,本本都是奏請晉帝嚴查此事。


    張家人更是要瘋。張夫人救子心切,求助娘家人被拒,又上門求了不少張家的故交,甚至當初信誓旦旦、保張公子拿下會元的魏王,結果都被擔心惹火上身的官吏拒之門外。魏王府更是大門緊閉,她還沒有靠近,就被兇神惡煞的侍衛斥走,一副收了錢就翻臉不認人的蠻橫做派。


    張夫人在官府門口哭天搶地了幾日,整個人生生從體麵的貴婦人被逼成了潑婦,察覺此事已無轉機後,終於發了狠。第二日髮髻散亂,雙目通紅地爬上了宮門外的登聞鼓,在早朝群臣會集之前擊鼓鳴冤,揭發魏王泄題索賄。


    ……


    晉帝得知此事時,剛服用過一顆才出爐的「仙丹」,神清氣爽地召了榮貴妃過來,在宮中縱情作樂。


    科舉舞弊在他心中根本算不得什麽大事,將泄題的內簾官找出來,砍了腦袋全家充官奴便是,因此禦史台說要查,他也就意思意思點了個保皇派的文官去查,全然不知幕後的推手是他的好兒子魏王。


    於是下麵的人查了一半,越深入越覺得脊背發涼,不知是否該繼續下去,隻好膽戰心驚地先將奏本呈了上來。


    前段時日禦前大太監不小心摔斷了腿,近日在晉帝身邊伺候的都是來喜,他知道榮貴妃在內,有心再給此事添一把火,便沒有多加阻攔。


    這兩年晉帝的身體每況愈下,需要頻頻服食「丹藥」維持精力,最忌諱的就是看到幾個身強力壯的兒子爭權奪利,提醒他已經年衰歲暮,坐不穩龍椅了。先前太子就是鋒芒太盛,招了他的忌憚,才有了阿紅花一事,如今魏王這一樁蠢到沒邊的舞弊案,差不多是在晉帝的雷區蹦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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