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議論女子的做法,仿佛那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隻是暗自在心底惋惜,俊俏的兒郎果然搶手,這麽年輕就已經成親了。


    書棋稍鬆了口氣,正要提議去別處逛逛,卻見謝南枝仍立在原處,唇角彎起,眉眼如同一池瀲灩的湖水,搖頭笑道:


    「上京……倒是和我想的不同。」


    —


    又逢一旬一日的休沐,公良軻難得出門,到鬆泉樓來赴熟人的約。


    剛走進不久,就聽大堂傳來的嘈雜聲響,一群書生模樣的人帶著各自的隨從,正圍著中央一塊豎立的木板高聲喧譁,爭持不下。


    公良軻隻看了一眼,就蹙起眉,好在店內的小廝及時瞧見他,殷勤將他引去了二層定好的雅座。


    在雅間裏等著的是他過去的師兄,吏部員外郎宋黎。


    之所以說「過去」,還是因為這位師兄年前與燕王母家結親後,就被向來不齒攀龍附鳳行徑的崔郢憤然逐出了師門,從此劃清界限。


    因崔郢的名聲在外,此事當時在上京流傳甚廣,現在有人在路上遇見宋黎,都會半開玩笑地調侃兩句。


    但公良軻作為為數不多清楚內情的人,知道這事兒其實挺冤——宋黎與那燕王府的表小姐多年前相識,郎有情妾有意,成婚全然是奔著人家的才貌和人品去,確實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想法。


    也因如此,即使兩人現在明麵上沒什麽關係,公良軻還是和他保持著私交,偶爾還會約出來小聚。


    宋黎早就遣人備好了茶,看公良軻進門,揶揄道:「如今要見你一麵可比登天還難,怎麽樣,最近是不是忙得不行?」


    公良軻擺了擺手,無奈說:「都是瞎忙活罷了。」


    頓了下,又問:「大堂是出什麽事了嗎,怎麽吵吵嚷嚷的。」


    宋黎笑說:「你也是科舉出身的,怎麽連這都不知道。這是今年的舉子在辦文會呢,專請了廣文館的博士來出題,三盞茶內與會者都要作文一篇,最後叫書侍一一宣讀出來,以作交流評點。」


    公良軻聽了皺眉。


    他準備會試時都是心無旁騖地在屋中苦讀,哪兒還有空閑出來幹這些事。


    鬆泉樓本就是上京最大的茶館,平時就有朝臣來此談事或消遣,何況是今天這樣休沐的日子。在這裏大張旗鼓辦文會,恐怕交流文章是假,想藉機在春闈前與朝中權貴搭上線,投機取巧才是真。


    他低聲道:「不將心思放在正道上,這與徇私舞弊有什麽分別?」


    宋黎看他的表情,便知他看不上這些鑽研的手段,甚至稱得上厭惡,不由得嘆氣說:「你這性子,像老師又不像老師,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


    「倒不是說板正些不好,隻是有的時候,反倒是會鑽營才有出頭的機會。」


    見公良軻麵露不贊同之色,他透過雅間的窗戶,隔空點了點一樓被人群簇擁在正中央,神態倨傲的錦衣男子,與他介紹道:「那個站在中間的,是雲中節度使張大人的長子,也是民間猜測的狀元郎不二人選。」


    「我看過他先前的文章,確有些實打實的本事。但要說才學,泱泱北晉,能勝過他的大有人在——那他何以受追捧呢?」宋黎搖頭說,「不過是生在名門,張大人過去又與邱閣老共事過,二人私交甚篤。」


    「我娘子過去的手帕交嫁進了張家,聽她說,光是這次會試,張家上下就沒少向魏王府表心意。」說著,他伸出巴掌,隱晦地比了個數,又道,「你說,尋常人家的子弟再寒窗苦讀幾十年,能趕得上他嗎?」


    「……」


    公良軻的眉心幾乎擰成了一個川字,唇角緊緊抿著,似憤慨,又似無奈。


    他早知朝廷的現狀,隻是苦於無能為力,沉默許久,也答不上來一個字。


    宋黎了解他這個師弟的心性,心下嘆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大環境如此,我們也是隨波逐流罷了,何必獨樹一幟為難自己。」


    「你年紀輕輕就在翰林院,頂上還有老師幫襯著,若能活得糊塗些,仕途就能走得比大多數人都順了。」


    見公良軻還是不說話,他有心想緩和氣氛,於是重新看向樓下,笑著轉移話題道:「說起來,這場文會的題目倒是取得討巧,隻有單獨一個『楚』字,就不知這些舉子能否參透命題人的深意了……」


    聽到他的話,公良軻神色複雜地抬頭,望向正當中那一塊張貼了命題的豎板,靜了半晌,才喃喃道:「如何不能參透?」


    「當年蕭王一首《楚都賦》天下皆知,整個上京的文人爭相傳閱,這才過去幾個春秋,眾人就都忘卻了嗎。」


    《楚都賦》。


    時隔多年,再次聽聞這個名字,饒是宋黎也有幾分慨然。


    楚都一名,並非憑空杜撰,而是有所由來。


    傳聞數百年以前,晉越並不像現今這般劃江而治,南北相連合一,是為一國,國名稱楚。


    楚在歷史上不過曇花一現,政權沒有傳過幾代,很快就分崩離析,獨立成了數個小國,後來才有晉越從爭鬥中誕生,不斷吞併擴張,逐漸發展到隔江對峙,誰也奈何不了誰。


    至於舊楚何以覆滅,史書眾說紛紜,至今仍然沒有一個統一的看法。一說是天降災異,百姓數年顆粒無收,被迫將屠刀揮向同族,另一說則是舊楚國主殘暴無道,魚肉百姓,致使生民憤然揭竿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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