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在四合館中,拓跋燾為降君沮渠牧犍設宴款待。


    宴廳內燈火輝煌,金碧輝煌中隱隱透著一股壓抑之氣。


    巨大的紅燭高燃,映著宴席上的美酒珍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酒香,令人沉醉。


    入宴之前,宗愛一臉諂媚之色,小步快跑至拓跋燾身旁,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神秘道:“至尊,奴聽說,長樂公主沮渠那敏稍後要親自獻舞呢。”


    他話語中滿是討好,仿佛說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拓跋燾聞言,眉宇間閃過一絲訝異,旋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哦?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河西國第一美人沮渠那敏?”


    “正是她,至尊。”宗愛點頭如搗蒜,臉上堆滿了諂笑。


    拓跋燾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不屑,興致缺缺地道:“哼,這徐娘半老的年紀了,能美到哪裏去?朕見過的美人多了去了,恐怕是徒有虛名吧。”


    語氣中帶著幾分輕蔑,顯然對這意外的表演不報希望。


    不過,越是不抱希望,驚喜反倒越大。


    宴中,一陣悠揚絲竹之音響起,宴廳裏緩緩拉開一道帷幕,露出十餘位身著輕紗、身姿曼妙的舞姬。


    舞姬們個個皆有姝色,而沮渠那敏的姿色卻不似人間應有。那一段纖腰,那一寸雪膚,都是流轉的光華,令人不忍瞬目,而隻願沉淪其間,不複醒來。


    攝人心魄的涼州樂中,她們廣袖開合,翩然飛起,儀態萬千,但唯有她的一雙美目,流盼粲然,纖足輕點處,恍似涉水而來的淩波仙子。


    拓跋燾看得心蕩不已,不禁擊盞而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便在此時,沮渠那敏忽然拊掌三聲,一隻可愛的康國猧子便似雪球一般滾了進來。


    她便抱起康國猧子,接著獻舞。


    那康國猧子在她懷中仿佛通了靈性,隨著她的步伐輕盈躍動,時而探頭探腦,時而蜷縮一團,逗得在場諸人忍俊不禁,看直了眼。


    而沮渠那敏身姿搖曳,透露著無盡的嫵媚與風情,旋轉、跳躍。


    幾個迴旋過後,她已閃至拓跋燾的身畔,清豔的臉龐上掛著勾魂攝魄的笑意,康國猧子在她臂彎中更是顯得可愛至極,引得拓跋燾目光迷離,心神俱醉。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欲將這可人兒攬入懷中。


    “汪!”忽然之間,沮渠那敏的聲音變得尖銳而急促,如夜空中劃過的驚雷。


    康國猧子瞬間變臉,從溫順寵物化為兇猛鬥士,呲牙咧嘴,眼中閃爍著兇光,猛地竄撲向拓跋燾的頸項,張開利齒,狠狠咬去。


    驚變驟起,猶如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巨石,波瀾四起。


    千鈞一發之際,拓跋燾側身一閃。


    那康國猧子的利齒僅擦過他的脖頸,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已足夠讓他怒火中燒,臉色瞬間陰沉如水,雙眼仿佛能噴出火來。


    他猛地一腳踹出,帶著風雷之聲,直擊沮渠那敏的胸口。


    她猝不及防,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手中的康國猧子也脫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


    侍衛們也反應過來,一人抽出劍來把這康國猧子當場斬成兩截,血糊糊地滾落開來。


    沮渠那敏的命運已如塵埃落定,無需多言。


    但在拓跋燾未及處置她之前,已從冰冷地磚上掙起。


    環視四下,她擦去朱唇邊的鮮血,慘然而又粲然地笑道:“滅人國者,終將為人所滅!天道好循環!黃泉路上,我隻管等著便是!”


    言訖,她咬碎齒間的毒囊,氣絕而亡。宗愛忙上前去探,擔心她隻是假死。


    沮渠牧犍目睹此景,嚇得麵如土色,連連叩首,口中直唿自己有罪。


    拓跋燾望著他顫抖的身軀,心知此人並非虛情假意,加之他本不願以殘暴示人,終是揮了揮手,赦免了沮渠牧犍的罪過,任由那驚恐的身影在宴廳中顫抖。


    舉宴之時,拓跋月偶感風寒,未曾出列。其後,得知至尊竟被沮渠那敏豢養的康國猧子咬了,震驚不已。


    她忙撐著病體去看望拓跋燾。拓跋燾見她白著一張臉,模樣甚是憔悴,心裏不覺有幾分心疼,便安撫她,道:“無礙。”


    說起沮渠那敏,拓跋燾餘怒未消,道:“這麽個死法,便宜她了。”


    拓跋月忖了忖,道:“此人著實可惡,但也著實可憐。”


    她便將沮渠那敏因不能生育,又經曆一場失敗婚姻的苦楚,最終導致心理扭曲之事略述了一遍。


    拓跋燾突然想起一事,道:“朕想起來了,宗愛跟朕說,沮渠那敏臨死前,說了‘索郎’二字。索郎是……”


    “應該是她的前夫。”


    拓跋月低低歎了口氣,暗道:或許,她後悔和離了吧?也不知她是何時得知,她前夫抑鬱而亡之事的。今日她故意用這種方式“行刺”,與其說是殉國,不如說是殉情……


    聞言,拓跋燾輕哼一聲,不予置評。


    但聽拓跋月問:“至尊想如何處置長樂公主?”


    “屍體交給你駙馬了,任他處置。”拓跋燾輕飄飄道。


    拓跋月心下一冷。


    駙馬?


    她險些站不穩,卻不是因為腿腳不便。


    這一招妙啊。一則,可見沮渠牧犍的態度,他若厚葬公主便是對魏主不恭,如此便可壓他一頭;二則,向天下人昭示,魏主不願追究不懂事的長樂公主的罪過,以免流言蜚語四起。


    但是,“駙馬”是什麽意思?


    拓跋月神思一晃,想起她和霍晴嵐私下論議的話。


    拓跋月說,她不願赴宴。一旦赴宴,恐怕會讓人誤以為,她和沮渠牧犍關係親厚。


    霍晴嵐便順著她的思路,道:“那麽,公主就稱身體抱恙吧,這個法子總使得。私以為,公主也可借此窺探至尊對你的態度。”


    拓跋月頷首,轉而澀然一笑:“是啊,我雖為大魏做了很多事,但河西國已收降,我的價值又在哪裏呢?若是身子骨孱弱,遇事不張揚,興許還有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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