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密道口的風帶著幾分寒意。


    李雲從眉頭緊鎖,目光凝著霍晴嵐的眼,試圖確認她所言不虛。


    霍晴嵐臉色凝重,輕輕搖頭:“奴怎敢欺瞞李尚書,現下,德音殿被監視,我們受困於其中,公主不會武功,便不能前來了。”


    李雲聞言,心中一沉,隻覺夜色似更深沉了幾分。


    這些時日,他化名李廣寒,一身商人打扮,混跡於四部鮮卑居地,做起馬奶酒的生意。


    也有一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那人是賀賴久,在四部鮮卑中為副將,人稱賀賴大人。(1)


    此人極為可靠,之前源賀前來拉攏之時,賀賴久頓時就磕頭不已,說他之前蒙公主教化,早就盼著少主過來了。


    “大魏的檄文,昨日就已傳到四部鮮卑。”李雲從低聲道,“賀賴大人跟我說,他已密切注意軍中諸人,目前沒發現有貳心的。不過,我還是不放心。”


    “沮渠氏在河西經營多年,總有一些門道的。你的擔心不無道理。”


    “我已跟賀賴大人商量過,過兩日舉行一場宴飲,屆時我也會以馬奶酒商的身份,出現在宴席上。”


    “你們打算……”


    李雲從略湊近了些,把聲音壓到極致,說如此如此。


    霍晴嵐點點頭,道:“有個消息對你們肯定有用。河西王這段時日改軍製,一則,收迴禁軍首領的調兵權;二則,為禁軍、郡兵加俸。”(2)


    “這麽說,”李雲從頓然領悟,“可能會削減四部鮮卑的俸祿?”


    霍晴嵐笑道:“明麵上沒有說,但公主覺得必然如此。在軍費開支不變的情況下,禁軍、郡兵的俸祿高了,四部鮮卑能拿到的便少了。”


    “有道理,”李雲從頷首,麵上浮出笑意,“現下,禁軍首領吳峻,隻有領兵權了?連吳峻都要忌防麽?”


    他知道,沮渠牧犍對吳峻甚為信任。之前,吐穀渾使者遇刺,也是吳峻及時製止,才未釀成大禍。


    “吳峻麽……”霍晴嵐笑了笑,一副“他不過如此”的神情。


    “他怎麽?”


    “興許是河西王已經發現,吳峻對他不忠了,便借著改軍製的機會,把調兵權收迴去。”


    “不忠?”李雲從暼著霍晴嵐,“你們是怎麽收服吳峻的?”


    “今日我便是要與你說此事的。我們到姑臧之後,公主便讓趙侍衛長暗中去做一件事——收購賭坊。”


    李雲從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下一瞬,他便恍然大悟:“有權有勢之人,多少都有些陋習,尤其是賭癮。即便他們潔身自好,家裏也總有人沾染這個。”


    “是的,通過賭坊,我們不僅累積了財富,還控製了很多河西國的大臣。這其中,便有吳峻。”


    聞言,李雲從眼眸一亮,忍不住誇讚道:“公主好謀略!從前,是我小看她了!”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事,便問:“上次見麵的時候,公主說,賭坊主給花顏牽線,把一個爛賭鬼的酒樓賣了過去。難道說,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既然賭坊主是公主的人,花顏也是,那麽酒樓主人嗜賭成性、以樓抵債,本就是公主設的局。


    大行不顧細謹,這點手段不算什麽。為了控製河西權貴,公主也是煞費苦心。


    “自然,隻是,那個拿酒樓抵債的爛賭鬼,怎麽也想不到這一節。”


    “我倒覺得,吳峻並未遭到懷疑,否則撤去官職豈不更穩妥?”李雲從緩聲道,“畢竟,那位河西王多疑成性,不會把自己至於險地。”


    “也有可能吧,他似乎打算征調郡兵,這兩日,我們打探不到消息了,但論理說,他應該已經傳令各郡。除了金城、天水。”


    金城、天水乃是魏軍入河西的必經之路,這兩處的郡兵絕不可動。


    否則,城中空虛,魏軍一來就拿下兩座城池,沮渠牧犍的麵子還往哪裏擱?


    事實上,二城的防守極是嚴密,說是固若金湯也不為過。按理說,魏軍要想拿下二城,並非易事。


    半晌,李雲從定定地望著霍晴嵐:“既然有可能削減給四部鮮卑的軍俸,我便更容易做文章了。”


    “那就再好不過了,賭坊、花門樓都在掌握之中,”霍晴嵐頓覺開懷,“公主說,若四部鮮卑能為我們所用,定然勝券在握。”


    聽至此,李雲從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夜色。


    逾時,他歎了口氣,說出的話卻無關軍機:“我看公主滿臉倦容,她平日裏是不是憂思過重?”


    霍晴嵐心中一痛,便說了實話:“公主很少為自己打算,一直在操心國事。她不希望兩國交戰,倘若能勸得……”


    但聽李雲從輕哼一聲,她便不再往下說。


    “她可以籌謀,但不要傷著身體。迴去跟公主說,我說過的話一定作數。”


    霍晴嵐愣了愣。


    估計是一句情話吧,但這種話拓拔月不說,她也不會去問。


    卻不妨,下一瞬,李雲從自己說出來了:“在平城,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我說,‘錯失良緣,我李蓋悔之晚矣。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守護,但我定會護你周全!’”


    說罷,李雲從澀然一笑,時隔五百餘日,他竟把這番話記得一清二楚。


    月光下,他的身影拉長,與夜色融為一體,寂寥而孤清。


    霍晴嵐看得鼻腔發酸,她本想告訴他,公主並沒聽他的話,擅自減輕了藥量,故此沙虱之毒並未盡解。


    可是,她不能說。


    良久,霍晴嵐嗟歎一聲:“如果,奴是說如果,如果有機會,你願與公主共結連理麽?”


    如果姑臧城破,沮渠牧犍拒不投降,自然死路一條,屆時便可以寡婦之身,再嫁李雲從。


    時日一長,霍晴嵐也看明白了,雖然公主從未奢談未來,但偶爾提及李雲從,眼中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自然,”李雲從語聲淡淡,卻透著一股深以為然,“我非她不可。”


    這話落在霍晴嵐耳中,不啻天籟。


    但見她如釋重負一般,衝他笑了笑:“李尚書可要一直記得這話!”


    “你變了,”李雲從也笑了,“我們也是舊相識了,一口一個李尚書,豈不生分?”


    以前,他時常去霍家村,去親近那時的達奚月,自然也與霍晴嵐相熟。


    霍晴嵐卻搖搖頭:“此一時彼一時。希望,有一天奴能對你再換個稱法。”


    什麽稱法?駙馬嗎?


    李雲從心裏一熱,衝口便是一個“好”字。


    (1)大人,是鮮卑族的一種官職,不是明清時對官員的敬稱。


    (2)虛構,注意與史實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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