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一轉眼,小公主沮渠上元已經四個月大了。


    四個月大的嬰孩,堪堪學會翻身、靠坐,但沮渠上元不僅會這些,手指還異常靈活,能做很多小動作。於此,陽英解釋說,越是瘦小的嬰孩愈是靈巧。


    小公主兩個月大時,陽英便自稱“功成身退”離開了宮城,重迴她經營的懸醫閣。


    拓拔月早產體弱,多虧了陽英照顧,因此很承她的恩情,對她也頗為想念,便讓李雲洲經常替自己去看望她。


    夏日裏,殿中四處置著好幾個冰鑒。


    冰鑒的鑒缶,是由方尊缶和方鑒組成的。


    使用之時,將尊缶置在鑒的當中,猶有一些空隙,用來貯藏冬日所備的冰塊。那方鑒之上,有一個銘鏤著花紋的蓋子,蓋中的方口做得十分周致,正好套住尊缶的頸部。


    再看鑒底,還有一些活動機關,可將尊缶牢牢地固定在地,不致側翻。冰鑒之上,還放著一柄長勺,用以舀盛冷飲。


    原來,沮渠牧犍擔心母女受不了酷暑,便令有司製了很多個冰鑒,還把葡萄和果漿放在裏麵,如此既可令居室降溫,又能讓屋主享用冷飲,可說是一舉兩得。


    沮渠上元不過才四個月大,自然不能吃那些冰葡萄、冰果漿,但她卻咂咂嘴,瞅著母親和長樂公主閑話的機會,偷偷地舔了一下長幾上的葡萄皮。


    見大人沒有注意,她的麵上也浮出一點得色。


    “我還沒見著我這阿奴這麽疼過誰呢。製冰鑒不容易的。他呀,一擺,就給你擺了五六個。我那才隻有三個呢。”沮渠那敏輕輕打著團扇,一壁笑道。


    “阿姊說笑了。”拓跋月盈盈一笑,“大王對您可敬著呢。先前,您不是在敦煌用溫泉養病麽?您的身子是虛寒之體,實不宜於多用冰鑒。”


    沮渠那敏哈哈一笑,道:“本宮跟你開個玩笑罷了。說起來,冰鑒也非易得之物。我琢磨著,還是工藝太複雜了。”


    “準是如此。”


    “我啊,就是怕熱,奈何又不能多用冰。真想看看你們閣中是怎麽降溫的。”


    說著,沮渠那敏起身在閣中走動,甚至到她眠床邊上站了一時,摸摸瓷枕,又摸摸涼簟,嘖嘖道:“喲,這個……摸起來好是沁涼!這好像是象簟?”


    “席以冬設,簟為夏施。桃笙象簟,同為江南之名產。”拓跋月抱著女兒,不便起身,隻在座上望著對方,淡淡道。


    “對對對。我記得,左思便在《吳都賦》中說,‘桃笙象簟,韜於筒中;蕉葛升越,弱於羅紈’。”


    “阿姊好記性。那日,我還跟大王說,把象簟換成之前的桃笙呢。”


    “為何?”


    “要把象牙劈成細絲兒,再來編織席子,絕非易事。反倒是桃枝竹編的竹席,價廉易得。”


    “王後如此節儉,真是我河西國之福。”


    好容易送走了沮渠那敏,拓跋月瞥了瞥象簟,不禁蹙了下眉。


    “這個長樂公主,最近來得似乎太頻繁了些。”霍晴嵐覺出一絲不尋常。


    聞言,拓跋月打趣道:“她要來看小公主,我能有什麽辦法。就當看美人好了。她生得這麽美,多看兩眼也是一種享受。”


    “可是……”霍晴嵐欲言又止,不知在想什麽。


    多日相處下來,阿澄也知公主有些潔癖,便問:“公主,要不要把這象簟換下來?”


    “嗯。還是換上桃笙罷。”拓拔月又看了看霍晴嵐,“你方才想說什麽?”


    “我想說,她莫不是因為那件事懷恨在心,心存歹意?”


    她一貫不喜與人多往來,拓拔月和她碰麵的次數,十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更不用說,親自到殿裏走動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也難怪霍晴嵐多想。


    這話聽得阿澄炸了起來:“不會吧。”


    嘴上這樣說,但她已經在沮渠那敏方才行經之處,細細打量起來。


    找了一陣後,阿澄沒有任何發現,才拍拍胸脯:“沒事兒,沒事兒,阿姊別多想。”


    “沒事兒便好,是我小人之心了。”


    “先小人後君子,這本是生存之道,”拓拔月笑得意味深長,轉而又慨歎道,“不過,那一晚,我都沒踏進華林園去,給她留足了顏麵。她也沒道理恨我。”


    “希望如此。”霍晴嵐頷首。


    但她心裏卻一直記掛著一樁事。


    約莫一個月前,空中降下一道驚雷,劈壞了一棵古樹。宮人們第二日便去掘那古樹的根,要移走它。


    不想,就在這古樹下三尺處,竟然挖出了一個巫\/蠱人偶,上麵刻著一個生辰八字。


    尋常的人偶,多用紙人、草人、木偶,有時也可見到泥俑、銅像,最奢侈的還有玉人。


    眼下這個人偶,便是玉人。論理說,須得頗有財資的人,才會花這個錢去害人。


    宮人們發現這等物事,不敢隱瞞,立馬把這事兒報給了王後。


    拓跋月一看,就忍不住發笑:這上麵的生辰八字不是“武威公主”的麽?


    按這個生辰八字,大魏的武威公主十八歲出嫁。實際上,拓拔月或者說達奚月的年齡要大兩歲。


    這麽一來,想對拓拔月行巫蠱之術的人,是失算了。再說,拓拔月並不信這一套。


    霍晴嵐還記得,事後,拓拔月說,要是咒人有用,世上的人都該死絕了。人活一世,誰還能沒幾個仇人?


    巫\/蠱這種事,不信歸不信,可這件事卻給拓拔月和她身邊的人提了個醒。


    原來,這宮裏不隻有人想為難她,還想害死她。但這人是誰呢?


    孟太後?乞伏太妃?沮渠無諱?甚至於,是沮渠牧犍?


    霍晴嵐都不敢往下想了。


    而最近兩個月,沮渠那敏一反常態地,和拓拔月走得近,這也引得霍晴嵐疑竇叢生。


    現下,阿澄雖已尋了一遍,但霍晴嵐還是不放心。怕阿澄多心,便趁著她出閣去做事兒的時候,又在窗欞縫隙這等細微處尋了一迴。


    終於,在確認安全無虞後,她才鬆了口氣,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露出安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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