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從是誰?是你心上人嗎?”


    沮渠牧犍附耳問,沙啞之聲如夢似幻。


    拓跋月沒有應聲,隻輕輕一笑。


    沮渠牧犍心被揪緊,手指不自禁收緊了一些。


    借著月色與燭光,雪白纖細的脖頸赫然眼前,脆弱不堪。


    就差一分,就差一道力,這脆弱的脖頸就能被他掐在指掌之中……


    但他頓住了。


    夢中的拓跋月,唿吸輕淺而均勻,仿佛對外界的威脅渾然不覺。


    一張俏臉,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柔和,觸得暗處陰鷙的眼神,也軟了下來。


    他想起,他從青陽門接她入宮,他在這眠床上褪去她的青澀,他用她削減的用度來修纂史書……


    這般的可人兒,今日便要命喪他手嗎?沮渠牧犍鬆開手指,黯然一歎:我是愛你的啊,拓拔月……


    嗯?拓拔月!拓跋燾!


    想起這個名,沮渠牧犍悚然一驚。他不得不承認,四海之內,這是最讓他畏懼的一個人。


    正因畏懼,他和他的父親,才不得不自降為王,不得不奉魏國為宗主國。


    他甚至,還把世子沮渠封壇送去當人質,還把妹妹赫連曼洛送去做他宮妃。


    可是,拓跋燾呢?竟然送了個所謂的“三公主”過來,豈有此理!


    他就那麽舍不得他的親妹妹?還是,他打定主意以後要攻打河西,所以才另挑了個人,來敷衍於他嗎?


    欺人太甚!


    如若要戰,大不了他豁出命去!


    想他河西,有山川異域,有執銳甲兵,還真怕了魏國不成。


    “天下?天子?笑死人了!你算什麽天子啊!是把親兒子送到大魏當質子的天子?還是,不得不娶一個冒牌貨當王後的天子?”


    驟然間,沮渠無諱的謔語,毫無征兆地隔空傳來,刺得他耳膜生疼。


    旋即,沮渠牧犍把心一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笑容裏混雜著不屑與狠厲。


    目光如毒蛇般,在她恬靜的臉上遊走,最終定格在她纖細的脖頸上。


    那裏,生命的脆弱一覽無餘。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微顫,掌心漸漸積聚起力量。


    一霎時,他失神地想:雲從,雲從……


    閉上眼,他愈覺怒火攻心,燒得他心發燙,下一瞬,他狠狠掐向那毫無防備的脆弱所在。


    倏然間,汗水沿他額頭滑落,滴在她衣衫上瞬間無痕。


    手指漸漸收緊,收緊,再收緊……


    終於,睡夢中的人覺出了窒息,口中咿呀起來,雙腳也在眠床上蹬起來。


    沮渠牧犍覺出一絲快意,手指又收緊幾分。拓拔月已發不出聲音,雙腳蹬得更用力。


    她可能覺得這是夢魘,一直掙紮不止,但卻睜不開眼。


    關鍵時刻,她右手伸向隆起的小腹,母雞護雛一般。


    那裏是,那裏是她的,也是他的孩子啊……


    沮渠牧犍心下一顫,不覺間指力便鬆了幾分。


    但聽,拓拔月喘著氣,哀哀地呻喚:“救我,牧犍,救我——”


    她說什麽?救她?救她……


    沮渠牧犍怔忡不已。


    她在遇到危險時,會先想到他,是不是?她心裏也有他,是不是?


    心念一動,不自禁的,手已指全然鬆開。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將幾乎吞噬他的惡意壓迴心底。


    夜色如墨,一片闃寂。


    隻有他紊亂的唿吸聲,和她漸漸平靜的麵容。


    這一幕,詭異而又和諧,似乎那個未竟的陰謀從未發生。


    沮渠牧犍頹然臥下,恍惚中想起乞伏瓊華說的話來:


    “大王不念母子情分,不願放我兒出來,我也無話可說!但我必須提醒大王一句,老六再不濟,也是你親人。不然,你以為誰才是你親人?你枕邊的那位嗎?笑話!她怎會與你一條心!”


    他知道,乞伏瓊華被拓跋月拒之門外,心裏有恨,方才出此怨語,想要離間他們的關係。


    不過,平心而論,她說得又豈無半分道理?


    他隻是,沉浸在溫柔鄉裏,不想承認罷了。


    正心神恍惚,猝然間聽得一聲輕喚:“牧犍……”


    沮渠牧犍沒作聲。


    少時,又聽得枕邊人抽噎著喚了聲“牧犍”。


    然後,他感覺她側翻了過來,倚在他頸邊。


    呃,脖頸……


    沮渠牧犍想起方才的癲狂,心下一驚。


    既是心虛,又是戒備。


    他忙轉身抱住她,把聲音放得溫柔一些:“怎麽了?醒了?”


    “我……”拓拔月哇的一聲哭出來,“我先前做夢,夢到好多好多人,他們好兇,好兇,還有一個人掐住了我脖子,我透不過氣,我好害怕……”


    聞言,沮渠牧犍心裏輕鬆下來。


    她還真以為那是夢。


    寬慰她數句後,沮渠牧犍溫言問:“你看清掐你的人了麽?”


    “我看不清,我看不清,他好兇,好兇……”


    拓拔月嚶嚀一聲,像貓兒受驚一般,直往他懷裏鑽。


    沮渠牧犍心軟到了極處,一手撫摸她汗津津的頭發,一邊安撫道:“不怕,不怕,那是夢,夢都是假的。”


    “假的嗎?”她還在發抖。


    “阿月是我的王後,誰敢動你?夢是假的!不怕不怕!”


    聽得這話,拓拔月心底湧出寒意。


    假的麽?真得不能再真了!


    “我還是覺得熱……”拓拔月氣若遊絲,“我的藥熬好了嗎?沒喝藥,我不安心。”


    沮渠牧犍被她催得沒法,隻得揚聲喊霍晴嵐進來。


    霍晴嵐忙讓阿澄去取藥。


    一勺一勺喂下後,霍晴嵐讓拓拔月躺下,阿澄又給她額頭覆了一張浸過水的帕子。


    沮渠牧犍百無聊賴地站了一會兒,道:“我也不會做這些,還是迴去吧,不影響阿月休息了。”


    拓拔月知他心虛,但反其道而行之,哀求道:“我害怕……”


    沮渠牧犍聞言,更巴不得馬上離開。


    匆忙勸慰兩句後,沮渠牧犍拔步便走。


    在拓拔月看來,他這叫落荒而逃。


    待他走後,拓拔月才咬著牙,拉住霍晴嵐的手:“他想掐死我。”


    霍晴嵐知道有變,但沒想到這麽嚴重,忙矮身去看她脖領。


    阿澄也白著一張小臉,訥訥道:“這……這……”


    頸上有一道紅痕,一眼看去並不醒目,但有一處小小的長方的凹陷。


    拓拔月定了定心,恨意從牙縫裏迸出來:“這是他的戒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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