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郎莫急,聽他們說完嘛。”尚書闕駰插言道。


    “小人在牛欄到園圃之間仔細查驗過,在園圃外發現了馬蹄痕和一件鬥篷。臣猜想,當時應該有一個身披鬥篷之人騎馬引牛過來,然後把鬥篷扔在地上。公牛畏紅,實為謬傳。這種畜生是色盲,紅色是不可能激怒它,隻有……劇烈晃蕩的鬥篷、閃耀的光芒這樣的物事才能刺激它。”一位馬倌稟道。


    底下的人隻覺匪夷所思,難以置信,趙振方才道:“王後不便出來,她托我給大家講一樁事。她說,她幼時在宮中騎馬射柳,曾被公牛撞過,當時她周身無一紅物,穿著翠綠的衣衫。”


    國師劉昞咳嗽一聲,道:“老臣以為,大王不妨命人重演當日之情形。”


    “為免有人受傷,奴願以身相試。”趙振道。


    一日後,素延耆被釋放出來,對拓跋月和趙振深表感激。


    他曾聽人說,當發瘋的公牛被策馬狂奔的人激怒之後,震吼著便往執著鐵鍬、頭插彩金步搖的趙振身上撞。奈何趙振技蓋群雄,但見他避身而過,出手如電,兔起鷂落之間已騎上牛背,擰住牛頭,鎮得它毫厘難掙,隻能唿唿喘氣。


    “壯士!”素延耆由衷讚道。


    當然,對於此事,河西國也應該一查到底,給素延耆一個解釋。


    沮渠牧犍以為,行惡之人,必是孟太後左近之人,否則很難得知她會插戴彩金步搖,會去園圃裏執鍬種菜。


    一番查證後,這個搗鬼之人浮出水麵,原是正是孟太後宮中管理車馬的內侍王元。


    半年前,因為王元粗心大意,將孟太後最喜歡的鳳尾花碾碎了,故而遭到了一頓鞭笞,還罰扣了半年薪俸。王元家中一直都靠他微薄的薪俸維持生計,七十歲的老父更是急需錢來治療惡疾。


    上個月,王父因病情延誤而撒手人寰,因此便恨極了孟太後,伺機報複。他本以為他做得天衣無縫,但始料未及的卻是,這個新來的王後,竟然發現了其中的紕漏之處。


    在獄中,王元畏罪自裁,而其家人早聞風聲,已不知躲到哪裏去了。素延耆一貫寬厚待人,遂對沮渠牧犍說他不再追究。沮渠牧犍方才作罷,又為他設宴壓了一迴驚。


    待到素延耆平安出了姑臧,拓跋月才迴返德音殿中,長舒了一口氣,對霍晴嵐道:“好在平安無事,不然,至尊的經營白費了,董琬、高明的苦也白受了。”


    原來,大魏以武治國,不僅降服了胡夏等國,也將其聲威遠播於西域。西域諸國遂紛紛遣使朝貢。沒成想,敕連可汗雖與大魏修好通婚,鮮少騷擾魏境,但卻屢屢出兵於河西走廊一帶,不斷襲擾雙方使臣。


    平日裏,拓跋燾總是辱稱柔然人為“蠕蠕”,但其實他也明白,柔然人可不傻。他們將大魏報聘的使臣王恩生、許綱等人扣下,無非是不希望大魏和他們建邦立交,染指西域諸國。


    幾經交涉,大魏使者終被贖迴,但許綱卻不幸病逝了。


    兩年前,拓跋燾再派遣董琬、高明等人,將大魏的布帛絲綢傳往西域。烏孫王得到大魏的賜賞,拜受不迭,連唿萬歲。其後,也積極地為魏使與西域諸國穿針引線。


    董琬、高明不辱使命,通往西域的路線也盡在掌握之後。


    自此之後,東西兩頭暢行無阻,行旅商賈均獲益良多,諸如姑臧四郡這等必經之地,自然也添了一段如錦繁華。


    霍晴嵐聽得拓跋月如此說,不覺也歎道:“無事便好。”


    逾時,霍晴嵐提醒拓跋月,孟太後喝藥的時間到了,她應該過去侍疾了。


    拓跋月忙起身,道:“那便隨我去吧。”


    方才走了兩步,又頓下,道:“讓李雲洲隨往。”


    鳴鸞殿前,沮渠牧犍正要往裏走,但見一人匆忙奔出。


    一時閃避不及,他二人險些撞作一處。


    “呀——”


    睫羽一閃,李敬芳以手撫胸,一臉緋紅地避在一旁,行禮如儀。


    盈盈的身姿突兀眼前,綿軟的觸感猶在腹上,沮渠牧犍的靈台間驀地一個激靈。


    “阿奴你看,那個公主,真美啊!她好像在對我笑……”


    豔慕的歡喜聲,從數年前的暗夜隔空響起,刺痛了沮渠牧犍的耳膜。


    她薄粉敷麵,姿容冶豔,言笑間眉眼勾魂攝魄,看得沮渠政德屏住了唿吸。但沮渠政德不知,沮渠牧犍也以為,她在對他笑。


    搖搖頭,他將神思扯迴鳴鸞殿外,半是關切半是憐惜地問:“怎麽那麽急啊,王嫂?沒撞著吧?”儀仗行處,早有宮人唱喏,真不知她是如何撞過來的。


    “妾無事,”李敬芳抬首看他,指著殿內說,“太後暈厥過去了,所以,得知大王來了,妾才忙著出來稟奏。”


    “啊,發生何事了?”


    沮渠牧犍一壁往裏走,一壁聽得她在身後應道:“先前,王後給太後喂了湯藥……”


    腳步忽止,沮渠牧犍迴首盯住她,似有鬱勃的怒火,但終是隻字未吐,徑往內殿去了。


    但見孟太後一臉晄白,氣若遊絲,而拓跋月惶急不安地坐在孟太後身側,卻是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失神之態,沮渠牧犍忙喚她一聲。


    “大王……妾不知何以至此……”怯怯的一聲,與往日嬌妻頗為神似。


    大抵,女人受了什麽委屈,都是這般模樣。


    湧出這個想法之時,沮渠牧犍自嘲般的一笑。他還沒問過此間情形,怎知她就是無辜受冤的呢?


    太醫已心急火燎地跑進宮中,為孟太後望聞問切,李雲洲也疾步而入,蹲在藥碗跟前,蘸藥來嗅。


    宮女內侍們,卻都神色複雜地伏跪在地,顯然都在等待一國之君的裁斷。


    依拓跋月所說,醫官已當麵以身試藥,見無不妥之狀,才把藥碗轉呈於她。豈知,孟太後喝了兩匙藥後,不一時便呻喚一聲,暈厥過去。


    詢了大宮女慧心,說法亦是如此。隻不過,她又若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大王請相信,這藥絕無差池。”


    聽得這話,拓跋月心底冷笑一聲,眼淚卻汩汩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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