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這個時辰,瀾止便在劈柴了。


    其實庖廚旁的小屋裏還有很多劈好的柴木,都是瀾止劈好留下來的。


    那時候瀾止日日都會劈上很多柴,一來是要供平日燒水做飯用,再者,他知道自己壽短,又覺得那隻小鹿懶散嬌氣的很,怕他劈柴會傷了手,便想多留下些,讓鹿鳴日後用。


    不知不覺,瀾止便攢了一屋子的柴木。


    鹿鳴怔怔的望著天,對淨觀道:「去劈柴。」


    淨觀也不反駁他,找了個幹淨地方放下佛珠,按鹿鳴所說去劈柴。


    鹿鳴瞧見淨觀那串佛珠已經磨了新的,他踩過的那串,淨觀大約已經嫌髒扔掉了。


    鹿鳴在搖椅上看淨觀劈柴,正如他從前看瀾止一般。


    鹿鳴本以為自己會有些滿足感。


    可分明是同樣的模樣,同樣的身量,他還是能一眼看出劈柴的不是瀾止。


    為什麽就算是一模一樣的人,都無法復刻那時的光陰呢。


    鹿鳴閉上眼,陽光太耀眼,刺的他眼睛有些疼,但沒有任何的暖意。


    他早就發覺了,魔是感受不到陽光的溫度的。


    他也是成了魔才明白,為何魔界會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因為日光並不能給魔帶來溫暖,反而刺眼。


    可鹿鳴還是執著於在樹下曬太陽。


    輕輕的晃動搖椅,假裝自己仍舊悠然自得,然後看淨觀在皰房前劈柴。


    太陽快落山時,鹿鳴聽見淨觀咳了兩聲。


    山中風涼,大概是淨觀淋了雨,又著了風,鹿鳴便讓淨觀晚上熬些菌菇湯,多放些胡椒來喝。


    淨觀依言做了,晚飯時分卻自己拿個了白膜,坐在門外吃。


    鹿鳴一人坐在飯桌上:「進來一起吃吧。」


    淨觀沒有說話。


    鹿鳴淡淡的看著他:「一起吃個飯都為難你了?」


    淨觀這才站起來,坐在了離鹿鳴最遠的地方。


    鹿鳴給他盛了碗熱菌菇湯:「喝掉。」


    淨觀便端起來一飲而盡,像是飲毒一般。


    鹿鳴與他相對而坐,淨觀垂眼觀心,臉上沒有任何神情。


    「我不過是想讓你陪我吃頓飯而已。」


    淨觀沒有悲喜的道:「你讓我吃的,我已經吃了。」


    「真聽話。」鹿鳴譏誚的冷嗤,又倒了兩碗桂花酒來,遞給淨觀一碗,「那再陪我喝一杯。」


    淨觀不接:「我不飲酒。」


    「好守戒的和尚。」鹿鳴兀自笑了一聲,仰頭飲盡自己那杯,捏住淨觀的兩腮就想給他把酒灌下去。


    淨觀好像知道鹿妖會如此,咬著齒不肯張嘴,微微仰著頭,譏誚的對上鹿鳴的雙眼。


    就算鹿妖硬給他灌下去,他也會想辦法吐出來。


    鹿鳴終究是用力的推開了他,把他眼前的那碗酒自己飲了下去:「我跟瀾止釀的酒,灌進你肚子裏太浪費了,你不配喝。滾出去。」


    淨觀總聽他提瀾止,其實他一直半信半疑,不確信是真的有瀾止這人,還是鹿妖編出來哄人的。


    若真如鹿妖所說,瀾止已是半佛,怎麽會輕易破戒還俗。


    可那串十八子,鹿妖又真的視若珍寶,日日戴在手上不曾離身。


    鹿鳴語氣裏壓著煩躁:「不想吃就滾。」


    淨觀抬起雙眸看他,似乎想看透他到底要做什麽,到底是吃東西還是滾出去。


    鹿鳴將手中的瓷碗狠狠擲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碎瓷飛起:「滾啊!」


    淨觀起身到了院中,暮色四合,又要入夜了。


    夜晚總是最難熬的。


    淨觀撩起衣衫,跪在石地上。


    鹿鳴說過,他不願同榻,便要每夜跪在院中。


    鹿鳴撐著身子在飯桌前站了許久,瘦弱的背影好似不堪重負,馬上便要傾塌一般。


    過了好半晌,鹿鳴才喝醉似的,踉蹌的迴了房間,桌上的飯菜一口也沒動。


    淨觀白日裏要做活念經,晚上跪在院中,身體總是有些吃不消,短短幾日,鹿鳴就覺得他好像瘦了些。


    白日裏鹿鳴睡著的時候,淨觀才能找地方靠著小睡一會。


    鹿鳴假寐的閉著眼,聞到風裏有白藥的味道,他睜開道眼縫,見淨觀卷了褲腿,在給自己的雙膝上藥。


    今日淨觀走路時鹿鳴便看出來了,他在忍痛。


    鹿鳴雙膝也受過傷,自然知道膝蓋這樣承接身體重量的關節,若受了傷是難熬的。


    可就算如此,晚上淨觀還是在院中跪著。


    山上夜雨多,又到了深秋時節,一場秋雨一場寒,電閃雷鳴間雨點落下來,澆在身上徹骨的冷。


    淨觀有些受不住的縮起身子,陣陣的發抖,嘴唇凍得青紫,雙膝跪在冷水裏,滲出的血水染紅一小片雨渦。


    雙膝刺冷的發痛,他本以為忍耐一會便能麻木,卻不想越來越冷,越來越痛,寒氣如針一般無孔不入的往膝裏鑽,讓他幾乎要支撐不住。


    雨水澆在臉上,讓他睜不開眼睛,頭頂卻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傘。


    淨觀抬起眼,看到給他撐著傘的鹿妖。


    鹿妖將傘骨傾斜向他,劈劈啪啪的落雨聲砸在傘麵。


    夜色太深,鹿妖臉上晦暗不明,看不出什麽神色:「哪怕頂著風吹雨打,跪爛雙膝,你都不願意與我同榻而眠。」


    淨觀字字咬著恨意:「不、願。」


    鹿鳴握著傘柄的手過於攥緊用力,指甲嵌入肉中,臉上卻維持著風輕雲淡,微微的翹起嘴角:「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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