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身後,想跟著一起離開的江越被曲竹拉住,搖了搖頭,說你還是跟著我走吧。


    其實季薄雨沒生氣。


    隻是這樣被別人跟在身後向前走的體驗很新鮮。


    另一個人放輕聲音,說小雨,你怎麽不理我了。小雨,走慢點,別走太遠,一會兒還公布成績呢,你不在意了?也是,跑完就有錢,頒獎在明天,真沒別的事了……下午有曲竹的比賽,咱們什麽時候來?要不下半場快結束了再來吧?來了就行,來幾秒無所謂……


    林知微很少碎碎念。


    一旦開始碎碎念起來,就顯得異常可愛。


    她不讓家長覺得負擔。


    她在外的形象一直是要麽冷靜要麽瘋狂的。


    她不穩定。


    她像一片在風中打轉的、發脆的枯葉,如今卻有一隻手伸出來,抓住了她,小心翼翼合攏在掌心。


    季薄雨聽到她還在說話,現在她說話不用在意自己在別人那裏是什麽形象,也不必管會不會被挑剔,她是個完整的人,即使生病也還是,就算這麽嘟嘟囔囔也還是。


    這段感情讓林知微覺得安全。


    她的姐姐這時才和她撒嬌,說,剛才怎麽不把毛巾給我?


    季薄雨說,全是我的汗。


    她說完,手裏一緊,那條毛巾已經被林知微看準時機奪走,在臉上示威一般貼了一下,還嗅了兩下,說,這有什麽?


    她笑得很狡黠,那點狡黠很快迴落下去,如退去的潮汐,露出點靜謐的溫柔來。


    她說,小雨,我們迴家吧?


    季薄雨說,好。


    迴家。


    一個月前,季薄雨看到季懷心凝重的臉色時,從未想到自己的家會是一間三層別墅。


    即使隻是暫住,也像個幻夢一樣。


    還有眼前這個……說要和自己一起迴家的人。


    **


    運動會的頒獎典禮也很無聊。


    可能程序一多就是會很無聊,她們在小雨裏參加了開幕式,也在小雨裏參加了閉幕式,季薄雨拿到兩塊牌,一個是二百米的銀牌,另一個是一千五百米的參賽獎。


    從雨裏走進室內,身上粘膩依然不減,像被牛舌頭舔過。


    下午當然去看了曲竹的比賽。


    路過體育館的室內籃球場時,季林二人在那裏坐了會兒,見到了金昱的媽媽。


    那遠看就知道是個很優秀的人,短髮過耳,身姿挺拔,神色總是淡淡的,後靠觀眾席椅背,看向下方球場,一動不動。


    金昱本來在熱身,看到她們兩個就坐在自己媽後麵,臉都白了,身為小前鋒,連丟三個兩分球,根本切不到框下。


    沒一會兒,教練吹哨暫停,把金昱換掉,換其它人。


    他坐了冷板凳也不安生,控製不住往這邊瞟。


    她們安安靜靜看球,反倒是金昱媽媽半扭過身子,先和她們搭了話。


    「小同學,你們是金昱的同學嗎?看他總往這邊看。」


    季薄雨:「嗯,看到了就來看兩眼,您貴姓?」


    這女士說:「免貴姓金,金繁,繁華的繁。」


    季薄雨:「金阿姨好,我也和媽媽姓,真巧。」


    金繁:「是嗎?那真好,我兒子姓金其實討了巧,因為我和我丈夫都姓金,你呢?」


    季薄雨:「我爸不姓這個。」


    金繁:「那你媽媽很厲害啊。」


    她以為季薄雨會說確實是因為媽媽很厲害,沒想到季薄雨說……


    「沒有吧,不管媽媽厲害還是不厲害,媽媽生的,當然要和媽媽姓,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什麽媽媽隻有很強才能拿到冠姓的權力呢?男的從來不會被說你太弱了,孩子不該跟你姓,該跟媽媽姓。即使他們虐待兒童,家暴,犯罪,也從來沒人這麽說。」


    金繁怔住了。


    季薄雨見她不說話,小小聲和林知微耳語:「姐姐,我沒有說錯話吧?」


    林知微搖頭:「沒有,一個字也沒錯。」


    金繁笑起來,去問林知微:「你呢,小同學?」


    林知微沒有迴答問題。


    其實這有些失禮,但她看向季薄雨,季薄雨立刻知道了她想讓自己說什麽,接話說:「金阿姨,這是我女朋友。」


    金繁驚訝了一下,接著不失風度地笑起來,說:「年輕人就是好,比我們能接受更多的東西。」


    她微微垂下眉,說:「有時候我也在想,要是以前有人跟我說,女孩也能喜歡女孩,是不是就……」


    話頭在這裏截斷,不知後麵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尾音。


    她不說了,也就停下了。


    金繁很快調整情緒,說:「你們對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季薄雨:「打算?」


    金繁:「嗯,比如去哪裏上大學?去哪裏生活,又去哪裏結婚?加拿大還是很友好的。如果你們感情很好,到了結婚年齡,在那邊可以結婚。我遇到過的一些女同性戀孩子們對這件事很有執念。」


    季薄雨認真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想了一會兒。


    在她想的這一會兒,林知微就坐在她身旁,不催促也不追趕,神色專注地看她眼裏細微的變動。


    那變動裏不會讓她覺得忐忑,隻是讓她很想知道點什麽……


    她偶爾真的會想,自己為什麽不是季薄雨肚子裏的蛔蟲。


    當然,也隻是偶爾。


    季薄雨看向場外坐立不安的金昱,說:「金阿姨,你問的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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